河滩上“保乡团”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如同一声黏腻肮脏的梦呓。老哑巴带着阿青,头也不回地扎进与清水铺方向相反的、更深更荒僻的山野。希望像一块被投入深井的石头,连个回声都没有,就沉没了。
南边?南边在哪里?似乎每个方向都写着“绝路”两个字。
他们不敢停,也不敢生火,像两只被猎犬追赶的野兔,只凭着本能和模糊的方位感,在暮色四合的群山里盲目奔逃。饥饿和疲惫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噬咬着他们最后的力气。阿青觉得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机械地跟着前面那个越来越踉跄的背影。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他们在一个长满灌木的陡坡下找到了一个凹陷处,像山体张开的一道不起眼的伤口,勉强能遮风。老哑巴几乎是摔坐进去的,靠在冰冷的土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阿青也瘫软在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食物,没有火,只有怀里那个军用水壶里最后一口冰凉的河水。
阿青把水壶递给老哑巴。老哑巴没接,只是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像是在积蓄最后一点能量。
夜里的山风格外凛冽,带着深秋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阿青蜷缩成一团,冷得牙齿格格作响。她看着黑暗中老哑巴模糊的轮廓,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绝望。这一次,好像真的走到头了。
就在她意识模糊,快要被寒冷和疲惫吞噬的时候,鼻子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气味。
不是草木腐烂的味道,也不是野兽的腥臊。是……烟味?
她猛地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没错!是烟味!很淡,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但确实是烟火气!
“老伯!”她挣扎着推了推旁边的老哑巴,声音嘶哑,“有……有烟味!”
老哑巴倏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一下。他也用力嗅了嗅,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扒开遮挡的灌木,向外望去。
黑暗中,就在他们侧下方不远处的山坳里,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跳动的红光!不是篝火,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密闭空间里燃烧透出的光。
有人!
这个认知让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是敌是友?是猎户?还是……“保乡团”的暗哨?
老哑巴示意阿青待在原地,自己则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陡坡,朝着那点红光摸去。
阿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那支唯一的、完好的短木桨,屏息等待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过了很久,久到阿青几乎以为老哑巴出了意外,下面才传来一声短促的、模仿山鸡的咕咕声。这是老哑巴约定的安全信号。
阿青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下了陡坡。
那点红光来自一个半塌的废弃砖窑。窑口被乱七八糟的树枝和破席子遮挡着,红光就是从缝隙里透出来的。老哑巴站在窑口旁,对阿青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物,钻了进去。
窑洞里面比想象中要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柴烟和……某种食物加热后的淡淡香气。窑洞中央,一小堆柴火在碎砖垒成的简易灶坑里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堆旁,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来。
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同样饱经风霜的脸,看上去比老哑巴年轻些,约莫五十上下,皮肤黝黑粗糙,额角有一道明显的旧疤,一直延伸到眉骨。他的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一种长期在危险边缘行走的人才有的警惕和审视。他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但收拾得还算利落,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和一把用布裹着长条状物件,看形状像是刀或者剑。
他看到老哑巴和阿青,显然也吃了一惊,右手下意识地就往那长条物件摸去。
“过路的,讨口热水。”老哑巴抢先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同时微微侧身,让那人能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身后瘦小狼狈的阿青。
那人审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尤其是在老哑巴腰后那半截断橹和阿青手里紧握的木桨上停留了片刻。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消退。
“这地方,可不是过路的地方。”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口音有些杂,听不出具体是哪里人。
“迷路了。”老哑巴言简意赅。
那人没说话,拿起一根柴火,拨弄了一下火堆。火苗蹿高了些,照亮了他额角的疤痕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看了看蜷缩在老哑巴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眼巴巴望着火堆和阿青,又看了看老哑巴那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拿起火堆旁一个黑乎乎的陶罐,倒了半碗冒着热气的液体,递了过来。
不是水,是某种草药熬的汤,颜色深褐,气味苦涩。
“驱寒的。”那人言简意赅。
老哑巴没接,看着那碗药汤。
那人似乎明白他的顾虑,自己先端起旁边另一个碗喝了一口,然后才把碗再次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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