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院角的老槐树还浸在晨露里，叶片上滚着的露珠顺着纹路滑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钟离御庭借着这熹微得近乎透明的天光起身，指尖轻轻拨开搭在肩头的锦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暖阁内，柳诗音还蜷在床榻深处熟睡，长睫垂落，呼吸匀净，鬓边一缕碎发随着气息轻轻起伏。他玄色暗纹衣袍扫过门槛时，挂在门边的素色纱帘只微微晃了晃，旋即恢复垂落的静态，未惊起半点多余动静。
穿过覆着薄霜的抄手游廊，钟离御庭一路快步走向西侧书房，冷风掠过衣领也浑然未觉。他直奔那张酸枝木书桌，指尖拨开砚台，砚边残留的墨渍还带着昨夜的凉，那封裹着青绫的信果然妥帖压在底下，边角被砚台压出一道浅痕。捏着信的边缘揣进袖口时，指尖触到袖中暖玉，他才忍不住懊恼皱眉——昨夜回府，被柳诗音谈及北疆战事的模样牵走思绪，竟把狄凛纱临行前“务必一早转交，莫让旁人察觉”的叮嘱忘得干净，若不是清晨猛然惊醒，怕是要误了大事。
折返回暖阁时，柳诗音刚醒，正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理着长发。乌发如瀑垂落在月白绫罗寝衣上，发梢带着睡后的微卷，衬得她侧脸线条愈发柔和，下颌线在晨光里晕着一层淡粉。听到脚步声，她转头看来，眼底蒙着刚醒的惺忪薄雾，声音软乎乎的：“怎么起这么早？”
钟离御庭走上前，指尖在袖中捻了捻那封已被体温烘暖的信，才取出递过去，语气掺了点刻意的随意：“这几日一直忙着，倒把一件要紧事忘了。这是狄凛纱托我转交你的，她离京前塞给我，说是给你的。”他目光落在她发间，刻意避开她的眼睛，怕眼底未散的慌乱被捕捉到。
柳诗音接过信封，眼睛瞬间亮了：“她竟还惦记着给我带这个，我还以为她到了北疆，早被战马和沙盘占满了心思。”说着便笑着打开信封，小心翼翼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没有惯常的簪花小楷，竟是一行行规整的拼音，墨色浓淡不一，显然写时极认真，有些笔画还描了两回：“Liu shi yin,Bei Jiang de cao yuan zhen de hen da, mei tian wan shang de luo ri xiang ran shao de huo yan，把半边天都烧红了，我总想起去年我们在城郊看的晚霞，这里的更野，更烈”“Deng zhan shi ping le, wo yao dai ni men lai sai ma, wo yi jing xun hao le yi pi hen wen shun de xiao ma ju，毛是奶白色的，你一定喜欢”。一笔一划透着刻意的工整，字里行间却满是狄凛纱惯有的爽朗，仿佛能看见她写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钟离御庭扭头看柳诗音，眼底满是真切的新奇，手指凑过去轻轻点了点纸上的“huo yan”：“诗音，你知道她写了些什么？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我怎么一个都看不懂？倒像是西域的文字，又比那些简单些。”
见他只觉新奇，半点没察觉自己方才的局促，柳诗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顺着钟离御庭的话笑道：“她素来爱琢磨新鲜事，许是在北疆闲时，跟着军中懂汉话的西域谋士学的。等日后闲了，我们便同她去北疆看看，瞧瞧那像火焰一样的落日，再骑骑她选的小马驹。”
暖阁外的晨光已爬得高了些，透过雕花窗棂洒下细碎光斑，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那封满是拼音的信上，将墨痕烘得愈发清晰。昨夜钟离御庭惊觉忘事的慌乱、晨起疾走的紧张，此刻都消散在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风中，只剩晨光里两人相视而笑的温软，和信上“我们一起看落日”的约定，在暖阁中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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