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前那声断金之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大秦权力结构的各个角落扩散。而承受这涟漪最直接、最猛烈冲击的,无疑是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工艺水准的官署——将作监。
与栎阳营地那充满烟火气的勃勃生机截然不同,此刻的将作监官署内,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往日里充斥着斧凿敲击、工匠议论的嘈杂声响消失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官署正堂,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在座众人脸上的阴霾。
几位须发皆白、身着深色官袍的大匠和资深匠官分列两侧,个个面色铁青,眼神中交织着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们大多是《考工记》的忠实拥趸,一生浸淫于古法之中,视祖传规制为不可逾越的圭臬。魏冉的失败,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耻辱,更是对他们所信奉的整个体系最无情的践踏。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坐在上首的一位老匠宗,名为公输铭(可设定为将作监资历最老、地位尊崇的大匠),猛地一拍身前案几,震得上面的茶盏嗡嗡作响。他脸色涨红,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不停颤抖,“我将作监立监数百载,何曾受过如此羞辱?!魏冉无能!累及整个将作监声名扫地!”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堂下众人,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嘶哑:“那秦战,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边关莽夫,用些不知所谓的‘邪法’,竟……竟真的……这让我等日后,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有何颜面面对历代先贤?!”
“公输大匠息怒。” 下首一位面色阴沉的中年匠官开口道,他是右校令王栩,素来与魏冉不睦,但此刻也感同身受,“魏冉固然有责,但归根结底,是那秦战太过猖狂,竟敢以卑劣手段,诋毁古法,动摇国本!此风绝不可长!”
“不错!” 立刻有人附和,“什么‘杀敌刀’?名字粗鄙不堪!还有那炼钢之法,定是用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巫蛊之术!否则,如何能在半月之内成刀?此等左道,若任其蔓延,必将坏人心术,毁我大秦根基!”
“王上竟还赏赐于他……这,这简直是……” 有人愤愤不平,却又不敢直言君王之非,话语卡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
“眼下说这些还有何用?” 一个相对冷静些的匠官叹道,“赌约已败,王命已下。魏冉被削职闭门,我将作监不得再干涉栎阳事务。这才是最要命的!这意味着,那秦战和他的‘邪法’,已然得到了王上的默许!长此以往,我等……我等还有何存在之必要?”
这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刺中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技术垄断地位的动摇,意味着权力和资源的流失,意味着他们这些“正统”匠人可能会被边缘化,甚至被淘汰。
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衬得气氛更加压抑。
公输铭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缓缓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狠厉:“王上被其一时之利所惑,但我等不能坐视不理。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我等手中!”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明面上,我们需谨遵王命,不得再与栎阳冲突,授人以柄。”
“但暗地里……”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几上冰冷的漆面,“栎阳工坊,不是要物料吗?不是要工匠吗?不是要扩大规模吗?好啊……关中各地的矿脉、优质的木材、熟练的工匠……这些资源,难道都听他秦战一人调派不成?”
王栩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公输大匠的意思是……在源头上……”
“不错。” 公输铭冷冷道,“我等经营多年,在各地工官、矿监之中,岂能没有几个故旧门生?打个招呼,行个方便,让那栎阳的物料来得‘慢’一些,‘差’一些,价格‘高’一些,总还是能做到的。还有,那些愿意去栎阳‘谋前程’的工匠,呵呵……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背离祖宗之法的‘前程’,究竟是何等滋味。”
这并非直接对抗王命,而是利用将作监多年来编织的、盘根错节的人脉和资源网络,进行一场无声的绞杀。缓慢而致命。
“另外,” 公输铭补充道,目光更加幽深,“那炼钢之法,终究是死物。关键,在于人。秦战此人……桀骜不驯,目无余子。他在栎阳搞的那一套,什么‘讲武堂’‘格物堂’,分明是在收买人心,培植私力!此等行径,与那些养士的权贵何异?若是有人能将此等‘隐患’,适时地、‘不经意’地,透露给某些御史,或者……军中那些对蒙骜将军过于倚重此子而有所不满的同僚……”
借刀杀人。
堂内众人闻言,眼神都闪烁起来。这确实是一条更狠辣,也更隐蔽的路子。不需要他们将作监亲自下场,只需巧妙地引导朝堂上的其他势力,自然有人会替他们去对付这个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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