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褂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脯,腰上挂的那对分水刺用布套子裹着,遮住了锋芒。他走路大摇大摆的,眼神却带着水匪那股油滑和警惕劲儿,嗓门一会儿压得低低的,一会儿又故意扯高,跟鬼街这地方的气氛是挺不搭调,可又奇怪地能混在一起。
“妈的,这鬼地方,味儿比老子蹲过的水牢还冲。”吴指南小声啐了一口,眼珠子却像探照灯似的,把两边那些半明半暗的摊子、还有缩在黑影里的人影扫了个遍。
“闭嘴。”裴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睛死死盯着巷子深处一个蹲在墙角的老头。那老头干瘦得就像披了张人皮的骷髅,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对周围啥都不关心。但裴旻眼尖地发现,几个行色匆忙、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经过他时,脚步都会不自觉地慢下来。
“就他了。”裴旻使了个眼色。
吴指南心领神会,赶紧在脸上堆起那种市侩又有点着急的笑,晃悠着走了过去。
“老爷子,醒醒嘿,醒醒,来生意啦!”吴指南蹲下去,用他那浓重的南方腔官话喊了一嗓子,同时警惕地左右瞄着。
那干瘦老头眼皮懒洋洋地掀开条缝,浑浊的眼珠子在吴指南脸上转了一圈,又耷拉下去,从喉咙里挤出破风箱似的沙哑声儿:“没钱,滚。”
“别介啊,老爷子,”吴指南也不恼,凑近了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兄弟我这儿有件硬货,水头足,来路正……呃,就是稍微有点小麻烦。想请您这双火眼金睛给掌掌眼,看看是哪路神仙地界出的,值个啥价钱。”说着,他像做贼似的,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用油乎乎的鹿皮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鹿皮一角,就露出来那么一下——昏惨惨的灯光底下,那抹绿得惊心动魄、像是一整个寒潭的绿意都凝在里面的**翡翠**,还有那**凤鸟衔珠**的精致样子!
就这一下!
那干瘦老头像被蝎子蜇了似的,原本懒洋洋缩着的身子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唰”地睁开,爆射出跟他那老朽样子完全不符的、贼亮又贪婪的精光!他那鸡爪子似的手下意识就往前伸,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眼看就要碰到那抹绿色了,却在离着一丁点儿的地方硬生生停住,猛地缩了回去。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瞅吴指南,眼神深处全是打量和算计。
“宫里流出来的样式……凤鸟朝阳,三尾,得是贵妃往上才够格用的规矩。”老头语速快了点,还是沙哑,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眯着眼,好像在咂摸滋味儿,“这镶工,这爪子的力道,这珠子的嵌法……嘿,有点意思,不是咱长安‘金玉满堂’或者‘玲珑阁’的手艺,倒沾着点……‘鬼工’的味道。”
“鬼工?”吴指南恰到好处地装出不懂。
“就是不像人做的,精巧得邪乎,带着海外蛮子的野气,偏偏手艺又贼高。”老头解释了一句,目光又回到吴指南脸上,带着看穿一切的嘲弄,“客人,你这玩意儿,怕不光是问这翡翠值多少钱吧?你想打听的,是它‘打哪儿来的’,是它背后‘认得它’的主儿,对不?”
吴指南心里暗赞这老家伙果然是人精,脸上却挤出被戳穿的尴尬和一丝狠劲儿:“老爷子好眼力!不瞒您说,这是兄弟我从一伙‘海里来的’朋友那儿‘接’过来的,他们惹了麻烦,急着出手。我就想知道,这种路数的东西,在咱长安这地界,有没有哪位爷能‘吃得下’,也能‘罩得住’?”
“‘海里来的’?”老头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微妙又深沉,像两口看不见底的古井,“东边的海,还是南边的海?风浪大不大?”
“东边!”吴指南斩钉截铁,身子往前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血腥味,“浪大得能吞船!刀子快,下手黑的那种!”
老头不吭声了,干瘦的手指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好像在拨拉看不见的算盘珠子。巷子里那污浊的空气好像都凝住了。裴旻藏在几步开外的黑影里,像块石头,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能爆发出雷霆一击。
终于,老头停下了敲打,伸出三根枯树枝似的手指头,在吴指南眼前晃了晃,语气没商量:“三百贯。一口价。消息,门路,还有……封口钱。”
吴指南装得肉疼得要命,龇牙咧嘴地还价,最后以二百七十贯“成交”。沉甸甸的钱袋子落到老头手里,他掂了掂,飞快揣进怀里,干瘪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钱到手,老头才用几乎只有他俩能听见的气音说:“这‘鬼工’镶活儿,扶桑顶级的匠人里,有几个人会。近半年,内府流出来的赏赐,经‘珍玩司’副使杨钊(杨国忠本名)的手,批出去那么几件好玩意儿,最后……都进了西市‘清源记’的库房。”
“清源记?”吴指南牢牢记住了这名字。
“一个门面不大,做丝绸茶叶买卖的铺子。”老头的声音带着点忌惮,“背景嘛,深得很。听说,跟宫里某位……如今在‘静养’的贵人,关系不浅。”他说完“静养”俩字,就紧紧闭上了嘴,重新缩回墙角黑影里,抱起胳膊,又变回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刚才啥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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