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米粒带着一股霉味,艰难地滑过喉咙,像是一把粗糙的沙子刮着食道。王二强迫自己将那一小撮糙米咽下去,胃里传来微弱的暖意,但远不足以驱散彻骨的寒意和弥漫全身的虚弱感。帐篷里鼾声、磨牙声、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浑浊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他靠在冰冷的帐篷支柱上,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疯狂地梳理着信息,规划着下一步。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如同破损的羊皮纸,模糊而零散,但结合他自己所知的历史,一幅绝望的图景已然清晰:他们属于明军西路军,主帅是勇猛但急躁的杜松,正奔赴萨尔浒战场,而这场战役的结果……他不敢细想,那将是尸横遍野,西路明军几乎被全歼。
“不能坐以待毙。”顾宇的灵魂在呐喊。侦察兵的本能让他习惯于在绝境中寻找突破口。当前最紧迫的,是恢复体力,熟悉环境,并在这个充满恶意的集体中争取一丝生存空间。那个克扣军粮的伍长,是个明显的威胁,但也可能是一个立威的机会,如果处理得当的话。
天刚蒙蒙亮,凄厉的号角声就划破了营地的死寂,如同丧钟敲响。帐篷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咒骂声、催促声、手忙脚乱的穿衣声混杂在一起。
“快!快!集合了!狗日的,让不让人活了!”伍长王老五粗野的嗓门在帐篷外响起,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王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如果那能算休息的话),身体的无力感稍减,但饥饿感更加强烈。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老栓和狗剩,两人也是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狗剩甚至因为恐惧,身体微微发抖。
“跟紧我。”王二低声对两人说了一句。在这乱军之中,抱团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张老栓复杂地看了王二一眼,点了点头。狗剩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挨着王二。
队伍在寒风中集合,歪歪扭扭,士兵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眼神麻木或惶恐。点卯、训话,无非是些催促加快行程、警告不得掉队的老生常谈。王二注意到,点卯时,他们这一伍似乎少了一两个人,但伍长王老五只是骂咧了几句,并未深究,显然对这种非战斗减员早已司空见惯。
简单的或者说敷衍的晨训开始,无非是列队、走步。动作迟缓、精神萎靡的士兵不时引来哨官(比伍长高一级的低级军官)的鞭打和斥骂。鞭子抽在破棉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压抑的痛呼。
王二仔细观察着那些老兵的动作。他们或许同样疲惫,但行动间有种习惯性的节奏,重心压得很低,尽可能节省每一分力气。他模仿着他们的样子,不再像原主记忆里那样僵硬地挺直身体,而是微微弓背,脚步落地轻缓。同时,他悄声对身旁紧张得同手同脚的狗剩说:“别怕,跟着前面的人,步子放轻,呼吸放缓,吸气……呼气……”
狗剩茫然地跟着学,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随时可能自己绊倒自己。张老栓看在眼里,目光中的诧异更深了。
晨训草草结束,接下来是分发一天的口粮:依旧是那少得可怜的糙米。队伍再次排起长龙,气氛比昨晚更加压抑,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这点粮食意味着接下来一整天都要在饥饿和行军的双重折磨中度过。
又轮到了王二他们这一伍。伍长王老五站在那个大麻袋旁,手里拿着那个做了手脚的木斗,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他显然记着昨晚的茬,打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一点颜色看看。
王二冷静地看着。他看到王老五舀米时,木斗不仅没装满,还在提起时巧妙地倾斜,让顶部的米滑落回麻袋,倒入王二伸出的布袋时,手腕更是剧烈一抖,撒出去的米比昨晚更多!
周围几个士兵都看到了,但大多低下头,敢怒不敢言。张老栓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狗剩则气得眼圈发红。
王老五得意地把几乎空了一半的布袋扔给王二,挑衅地看着他。
若是原来的王二,恐怕只能忍气吞声。但此刻,王二没有去接那轻飘飘的布袋,他的目光越过王老五,落在了站在不远处正冷眼旁观的一名老兵身上。那老兵约莫三十多岁,脸上有一道疤,眼神锐利,抱着胳膊,似乎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讽,表明他同样看不起王老五这种行为。
王二心念电转,他知道直接冲突不明智,但一味忍让只会让王老五变本加厉。他需要借力,需要把事情闹到明处,但又不能把自己完全放在伍长的对立面。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像昨晚那样直接指责,而是用一种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到的音量,带着几分“疑惑”和“委屈”开口道:“伍长,这米……咋比昨晚还少了?是不是木斗坏了?还是麻袋底漏了?眼看就要长途行军,弟兄们饿着肚子,怎么跟得上队伍?要是掉了队,岂不是辜负了杜总兵和朝廷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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