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黍米抽了穗,在辽东夏日算不上炽烈却也充足的日头下,一天一个样儿,绿中透出些许浅黄,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营地里那股因粮饷被截扣而弥漫的惶惶之气,被这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生长势头冲淡了不少。至少,饿不死了。赵大锤甚至偶尔会蹲在田埂上,对着那片由他亲自带着兄弟们开垦出来的田地傻笑,嘟囔着:“嘿,还真让百户大人给弄成了……”
但王二清楚,光靠地里这点尚未完全到手的收成,只能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要想在这强敌环伺的辽东站稳脚跟,乃至实现他心中那个撬动历史的野望,王字营必须有更硬的拳头,更利的爪牙。而火器,无疑是他手中最能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王牌。
那一日,他将李铁山请到了营地。
老铁匠依旧是那身破旧皮围裙,花白的头发胡子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眼神却比在王二初次见他时,亮了许多。他跟着王二走进特意划出来的一片警戒区域,那里整齐摆放着二十多支明军制式鸟铳,旁边还堆着些铁料、炭火,以及几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工作台。
“李师傅,您看,”王二指着那些鸟铳,开门见山,“之前加装准星照门,效果极好。如今营中扩编,火器需求大增,光是修修改改,进度太慢。我想请您,不只是帮我修铳,而是帮我……量产这改良火铳。”
“量产?”李铁山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拿起一支鸟铳,手指摩挲着铳管上那个由他亲手镶嵌、打磨的准星,语气带着匠人固有的挑剔,“王百户,不是老夫推脱。这制式鸟铳胚子太差,十支里有八支铳管厚薄不均,甚至微有弯曲。光是给它镶个准星照门,治标不治本。遇上那等劣质铳管,打得不准还是小事,炸膛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王二点点头,李铁山说的完全是实情。明末军工腐败,送到前线的火器质量参差不齐,这也是明军火器明明种类繁多,实战效果却往往拉胯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师傅所言极是。”王二表示认同,随即话锋一转,“所以,我们不单是加装准星照门。我的想法是,由您来主导,建立一个……嗯,算是咱们王字营自己的小军器坊。不仅要给现有的火铳加装瞄准具,更要对其进行筛选、检修!铳管明显有问题的,直接剔除,回炉重造或者另作他用。只选那些品相相对完好的进行改造。同时,统一弹药规格,我让人用厚纸预先定量包好火药,铅弹也尽量统一大小。”
他领着李铁山走到一旁,那里摆着几个新做的木箱,里面是一个个用油纸包得整齐的小包,上面还细心地用木炭标明了分量。“您看,这是定装药包。战时士兵只需咬开一角,将火药倒入铳管,再塞入弹丸即可,省去了临阵称量的步骤,能快上不少,也更不易出错。”
李铁山拿起一个药包掂了掂,又看了看旁边模具浇铸出来的、大小几乎一致的铅弹,眼中讶异之色更浓。他打了一辈子铁,跟军器局那帮老爷也打过不少交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前线部队里,有人把火器事务搞得如此细致、有条理。
“王百户,你这些法子……”李铁山沉吟着,“看似琐碎,却都切中要害。若真能推行下去,不敢说让烧火棍变成神兵,但让它们更可靠、更致命,老夫觉得……可行!”
王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就知道,李铁山这种真正有手艺、有追求的老师傅,是能理解并欣赏这种标准化和流程化的思路的。
“既然如此,李师傅,这摊子事我就全权交给您了!”王二郑重道,“刘小锤那孩子,还有营里其他几个手脚麻利、有点铁匠底子的,都调给您打下手。需要什么工具、物料,您直接跟张副百户说,我想办法去弄!工钱方面,绝不会亏待您和各位兄弟!”
李铁山摆了摆手,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虔诚的光彩:“工钱好说!能给前线将士打造真正堪用的杀敌利器,比给军器局那帮蛀虫干活痛快多了!王百户,你就瞧好吧!”
老铁山的行动力惊人。拿到王二拨付的第一笔银钱和物料后,他立刻带着刘小锤等人在营地角落圈定了一块地方,垒起炉子,搭起棚子,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就成了王字营除了操练口号和垦荒号子之外的第三大背景音。
李铁山严格贯彻了王二的质检理念。送来的鸟铳,他每一支都仔细检查,用手指弹听声音,对着光看铳管内壁,稍有疑虑的直接不要,绝不姑息。被选中的,则按照标准流程,小心翼翼地镶嵌准星照门,反复调试确保稳固。刘小锤则在李铁山的指导下,开始尝试用更好的铁料,打造一些关键的替换零件,比如更耐用的火门和扳机。
与此同时,王二亲自抓火器旗队的训练。五十名火铳手被分为五排,每排十人。训练重点不再是简单的瞄准射击,而是复杂的装填与轮射配合。
“都听好了!脑子里别光想着自己那根铳!”王二站在队列前,声音穿透了火铳试射的余音,“你们是一个整体!第一排!射击完毕后,立刻向左后方退,至最后一排位置,开始装填!动作要快,路线要清晰,别挡着后面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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