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砸进了北城守军本就紧绷的心湖,寒意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三十里,对于骑兵而言,不过是转瞬即至的距离。三千白甲巴牙喇,那是努尔哈赤麾下最精锐的前锋,是撕开过无数明军防线的利刃。
城头上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寒风掠过垛口的呜咽。不少新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握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就连一些老兵,喉结也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
王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知道,恐惧是本能,尤其是在面对努尔哈赤和他那支凶名赫赫的大军时。此刻,任何空洞的鼓舞都是苍白的。
他没有高声呐喊,只是走到一门火炮旁,伸手拍了拍冰凉沉重的炮身,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怕了?”
没人回答,但许多低垂的头颅和躲闪的眼神给出了答案。
“我也怕。”王二坦然道,这话让不少人都惊愕地抬起头看他。“怕死,人之常情。萨尔浒,我见过袍泽怎么死在鞑子刀下,见过溃败是什么样子。”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但怕有用吗?怕,鞑子就不来了?怕,他们就能饶过你,饶过你身后城里的爹娘妻儿?”
他猛地提高音量,指向城外那片黑暗:“看看你们脚下!这是我们亲手挖的壕沟,亲手加固的城墙!看看你们手里的火铳,是李师傅带着人一支支改良过的!看看这些炮,这些滚木擂石!我们准备了这么久,流了这么多汗,不是为了等鞑子来了,然后像个兔子一样被他们撵着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决绝:“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今天,北城就是咱们五百弟兄的埋骨之地!但不是咱们孤零零地死在这儿!是要拉上足够多的鞑子垫背!让他们知道,想啃下宁远,想踏过咱们王字营的防区,得先把牙崩碎了!听懂没有?!”
“懂了!”赵大锤第一个血红着眼睛吼出来。
“懂了!!”张老栓、石锁,以及所有老兵骨干齐声应和。
新兵们被这决死的气氛感染,胸中的恐惧仿佛被点燃,化作了滚烫的血性,纷纷跟着嘶吼起来:“懂了!跟鞑子拼了!”
“好!”王二不再多言,“各就各位!按平日操练行事!火铳队,检查火绳火药!炮队,标定预设区域!弓箭手,上弦!步兵,守好垛口!”
命令下达,刚刚还有些凝滞的城头瞬间活了过来。士兵们如同被注入强心剂,奔跑,就位,检查装备,动作虽然依旧带着紧张,却不再慌乱。
王二登上最高的箭楼,极目远眺。远方地平线上,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一种无形的压力,正随着地面的轻微震动,缓缓迫近。
天光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晨曦勉强驱散部分黑暗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紧接着,黑线变粗,扩大,如同决堤的洪流,漫过枯黄的大地。无数盔甲和兵刃反射着冷冽的晨光,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汇成沉闷如雷的轰鸣,震得人心头发颤。绣着龙纹的织金龙纛在队伍中隐约可见。
真的来了!努尔哈赤的主力!
城头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后金军阵在距离城墙约三里外开始缓缓展开,庞大的军阵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没有立刻进攻,而是派出小股骑兵,如同狼群般,围绕着宁远城游弋,试探着守军的反应,也观察着城防的虚实。
几股游骑试图靠近,立刻遭到了城头零星的火铳和弓箭警告,悻悻退开。王二严令不得轻易暴露全部火力,尤其是火炮。
“够沉得住气。”王二眯着眼,观察着后金军阵的调动。他看到大部分骑兵开始向两翼展开,而大量的步兵,尤其是扛着云梯、推着盾车的汉军旗和包衣阿哈,被驱赶到了阵前。
“要步卒先上了。”王二判断。努尔哈赤显然不打算一上来就用宝贵的骑兵硬冲不明底细的城防。
辰时刚过,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后金军阵中响起。如同打开了闸门,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在盾车的掩护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开始向宁远城涌来!主要是北城和西城方向,但北城承受的压力显然更大!
“准备——”王二的声音在箭楼上响起,清晰地传遍北城防区。
城墙上的士兵们屏住了呼吸。赵大锤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军。火铳手们将铳管架在垛口上,手指搭在了扳机旁。炮手们调整着最后的角度,火绳已经点燃。
后金的步兵冲锋极有章法,盾车在前,弓箭手和重甲步兵在后,如同移动的堡垒。他们显然没把城外那几道不起眼的浅壕放在眼里。
冲在最前面的盾车和步兵,毫无防备地撞入了第一道壕沟区域!
“噗通!”“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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