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第信使狼狈逃离锦州时撂下的狠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便迅速被一种更为沉重、更为压抑的气氛所取代。抗命不遵,公然违逆新任经略的撤防军令,这意味着什么,指挥部内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已不仅仅是军事策略的分歧,而是赤裸裸的对抗,是将自己置于朝廷(或者说,是阉党把持下的朝廷)的对立面。
信使离去后,指挥部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吴有财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锦衣卫缇骑拿着锁链前来拿人的场景。赵大锤兀自气哼哼地,梗着脖子,但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石锁沉默地擦拭着佩刀,张老栓则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计算着城中的存粮还能支撑多久。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王二身上。是他,做出了这个可能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决定。
王二没有看任何人,他走到那幅巨大的锦州防务图前,手指轻轻划过上面标注的每一道壕沟,每一处炮位,每一段城墙。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怕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人回答。
王二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没有任何慷慨激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抗命,轻则丢官去职,重则抄家灭族。高第不会放过我们,他背后的魏忠贤更不会。”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但是,如果我们遵命弃城,后果是什么?是数万信任我们的锦州百姓,被抛弃给后金的屠刀!是宁锦防线数年心血,毁于一旦!是山海关门户大开,虏骑可直逼京畿!届时,我们就算活着逃回山海关,活着回到京城,活着看到鞑子的铁蹄踏破我们的家园,我们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孙老经略临走前,对我说,‘守土安民,乃我辈军人之天职!’ 这句话,我王二,刻在了骨头上!”王二指着自己的胸口,“锦州,就是我们的土!城外的百姓,就是我们要安的民!这道天职,比那道乱命,重一千倍,一万倍!”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每一个人:“现在,选择摆在面前。愿意跟我王二一起,守住这片土,护住这些民,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的,留下!”
他话音未落,赵大锤第一个踏前一步,胸膛一挺,瓮声吼道:“俺老赵烂命一条,早他娘的在萨尔浒就该死了!是百户大人您带着俺活到现在,还能杀鞑子,守城池!您指哪儿,俺打哪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鸟!”
石锁默默将擦拭好的佩刀插入刀鞘,站到了王二身后,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张老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吐了出去,他整了整衣冠,对着王二躬身一礼:“老夫虽是一把老骨头,却也知忠义二字。愿随千户大人,共守锦州,虽死无憾!”
就连原本最为胆怯的吴有财,在众人决绝的目光感染下,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勇气,他咬了咬牙,颤声道:“卑职……卑职也愿留下!锦州是卑职守了多年的地方,舍不得……真舍不得啊!”
“好!”王二重重一拍地图,“既然如此,从今日起,我锦州便是独立支撑!一切军务政务,皆由我等自行决断!高第不给粮饷,我们自己想办法!朝廷不发援兵,我们靠自己守!”
“传令全军!”王二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果决,“即日起,锦州进入战时管制!所有物资统一调配,所有人员听从号令!加固城防,加大垦荒,组织狩猎、捕鱼,想尽一切办法,解决粮草问题!”
“告诉所有将士和百姓,”王二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城外的苍生,“我王二,与锦州共存亡!锦州在,我王二在!锦州亡,我王二必先战死城头!”
决绝的命令和誓言,如同熊熊燃烧的火把,迅速传遍了锦州城。起初,士兵和百姓中不乏恐慌和疑虑,但当他们看到王二和所有将领依旧如常巡视城防,看到王字军的老兵们眼神中的坚定,看到城墙上日夜不休的加固工程,看到城外新垦的田地里更多人开始奋力劳作时,那股恐慌渐渐被一种悲壮的凝聚力所取代。
是啊,还能逃到哪里去?天下虽大,何处是家?既然千户大人愿意与他们同生共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死一搏?
锦州,这座孤城,在王二的强力意志下,非但没有因高第的撤防命令而崩溃,反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顽强生命力。
然而,现实的困境很快接踵而至。
高第的报复,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狠毒。
首先是被断掉的粮饷。原本就时断时续的朝廷补给,彻底宣告终止。宁远方面传来的消息,所有原本应该拨付给锦州的粮草、军械、饷银,全部被高第扣下,转而运往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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