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是在一阵凉意中醒过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政事堂偏厅的案几上,脖子僵得像块烧火棍,墨迹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笔滚到了桌角。烛火已经快燃尽,火苗缩成豆大一点,映得他歪斜的身影在墙上晃。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子像是被人拿擀面杖碾过一遍。昨晚明明想整理议事要点,结果困得直接栽了过去。现在离早朝不过两个时辰,户部送来的预算稿子还没核完,江南三州的税改方案要是出点岔子,周太傅那老头非得当场表演“吐血三升”不可。
他正要撑起身子,忽然发现衣襟里有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边角压得一丝不苟,像是有人特意用镇纸压过。展开后,三处红圈标注赫然入目——全是户部预算里的数据漏洞,旁边还附了修正依据,字迹清峻利落,一笔一划都透着不容反驳的底气。
最后一行小字写着:“米价浮动非人力可控,税基当以季度均值为准。”
林越盯着那句话看了三秒,忽然笑出声。
“这女人……连我明天要被谁坑都算准了?”
他立刻叫来书吏,把这几处数据重新核算。不到半炷香工夫,结果出来了——果然,原稿是按去年秋收最高价估算的支出,可实际上今年春荒,米价一直低迷,若照实调整,不仅不会亏空三十万两,反而能结余七万。
“沈知意啊沈知意,”林越一边往奏稿里誊写新数据,一边嘀咕,“你这是拿算盘当剑使,专挑命门戳。”
书吏低头不敢接话,心里却嘀咕:您俩一个在暗处递刀,一个在明处接招,整个朝廷怕是就咱们参议大人还觉得自己是个纯良百姓。
天光刚亮,政事堂已聚齐众臣。
女帝赵灵阳端坐御座,手里捏着一根辣条,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眼神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林越身上。
“昨夜睡得可好?”她问得轻飘飘的。
林越心头一紧,赶紧站直:“回陛下,微臣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哦?”女帝挑眉,“那怎么官袍穿反了?”
满殿目光齐刷刷盯向他前襟——好家伙,左压右的穿衣法则被他活生生扭成了右压左,玉带也歪到肋骨位置,活像个被风刮歪的稻草人。
林越低头一看,脸都绿了。
“这……这是新式穿法,叫‘左右颠倒,万象更新’!”他强行挽尊,“象征新政破旧立新!”
裴砚在工部席位上默默掏出罗盘,在本子上记下:“天机星君今日着装异象,主变革之兆。”
女帝没拆穿他,只是咬了口辣条,淡淡道:“开始议事吧。”
议题刚转到江南试点,周太傅就拄着拐杖颤巍巍站了出来,山羊胡子一翘,气势汹汹。
“臣有本奏!”他声音洪亮,“江南三州税改,据户部测算,将致国库年损三十万两白银!此等赔钱买卖,岂是治国之道?”
底下一片哗然。守旧派纷纷点头,革新派脸色发白。
林越却没慌。
他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抽出那份修改后的账目摘要,语气平稳:“三十万之亏空,乃基于旧米价峰值推算。”顿了顿,又补一句,“但据商行所报季度实录,实际均价低十二成。”
话音未落,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蹦出“那种词太难懂了,”她赶紧改口,“民间的记录显示,只要加上跨州运粮的办法,不但不会亏,还能多赚七万。”
全场一静。
周太傅瞪眼:“你……你哪来的民间记录?”
“沈商卿昨夜派人送来的。”林越坦然道,“她说,做生意的人最怕虚头巴脑,数字不对,饭都吃不上。”
裴砚立刻接话:“工部模型已验算三次,结论一致。建议增设漕运调度司,专管三州粮物周转。”
女帝听着,指尖轻轻敲了敲龙椅扶手,忽然笑了:“看来,有人比朕更懂什么叫‘接地气’。”
周太傅还想争辩,却被礼部尚书低声拉了把袖子:“老大人,再闹下去,天音又要响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话,殿内忽地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无声却清晰的心声,如风拂过每个人心头——
“天示:商通则民安,财活则政顺。”
满堂肃然。
女帝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既然天意如此,那就按林参议所呈试行。三月为限,成效说话。”
散会时,林越被拦在廊下。
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宫外赶来的沈知意。
她站在石阶上,没穿官服,一身素色长裙,腰间挂着那个从不离身的小算盘,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册子递过去。
“苏州、怀阳、夔州近三个月商税、米价、货流全在这儿。”她说,“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没准备。”
林越接过,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表格,分类清晰,连趋势折线都画好了。
“你……连夜整的?”
“我商会二十个账房通宵干的。”她瞥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指望天上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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