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车在坑洼不平、布满瓦砾和冻结血污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车窗外,是战后疮痍的景象:倒塌的建筑如同巨兽的骸骨,焦黑的痕迹与尚未融化的冰霜交织,零星的枪声和士兵的呼喝声从远处传来,宣告着最后的清剿。车队蜿蜒,载着疲惫的士兵和幸存者,朝着军方在并州城郊临时建立的避难所驶去。
路凛和苏清瞳的密约如同一层无形的隔膜,让他与车厢内其他几名沉默的士兵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虽然他拒绝了招揽,却同意了苏清瞳的建议:带着校园的幸存者们去军方建立的避难所。在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日,救援部队救出了许多躲藏在校园中的幸存者。路凛思考后得出结论避难所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也是获取信息、寻找下一步方向的必经之地。更重要的是,纪念在这里。
此刻,纪念就坐在他身边。
吉普车后座的空间并不宽敞,每一次颠簸,两人的肩膀或手臂便会不经意地触碰。纪念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少女的幽香,混合着硝烟和消毒水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入路凛的鼻腔,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弦。经历了生死搏杀,神经本该紧绷,但这若有若无的馨香和身边温热的触感,却让路凛的心绪难以平静,甚至有些心猿意马。
为了驱散这份不合时宜的旖旎,路凛不得不找些话题。
“没受伤吧?”他侧过头,看向纪念。她的侧脸在车窗外掠过的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白皙的颈侧。
纪念轻轻摇头,也转过头看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路凛的影子,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易察觉的依赖。“没有,多亏了你…还有苏少校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车厢里压抑的沉默。
“那就好。”路凛点点头,目光却有些无处安放,又落回窗外飞速倒退的废墟。
短暂的沉默后,纪念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恍惚,轻轻柔柔地飘进路凛的耳中:
“路凛…你知道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坚强。”
路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纪念脸上。震惊?不,更多的是被触动心弦的酸涩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在大学刚开学的新生报到日,当他在熙攘的人群中第一眼看到那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笑容明媚地跟室友交谈的女孩时,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张脸,那眉眼间的神韵,尤其是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瞬间就与记忆深处那个穿着小裙子、扎着羊角辫、像小太阳一样照亮他灰暗童年的邻居小女孩重合了!
——是她!小念!
那个在老小区花坛边,会亲昵地挽着他胳膊、把漂亮的叶子塞给他、指着天上的弯月说那是她“小月亮”的小念!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几乎同时攫住了他。他认出了她,无比确定。但看着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被新朋友环绕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依旧沉默寡言、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状态,一种源自童年离别后长久疏离的自卑感悄然滋生。他害怕贸然相认会显得唐突,害怕她早已忘记那个黑瘦沉默的邻家哥哥,更害怕打破她此刻美好的新生活。于是,他选择了沉默,只是像一个影子,在偶尔的交错中,默默地、远远地确认着她的存在,将那份重逢的悸动深埋心底。
此刻,听到纪念亲口说出这句话,路凛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她也记得。原来,她也曾偷偷观察过自己。
“你…认出我了?”路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纪念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嗯…刚开学报到的时候,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好熟悉。后来…后来在新生集合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你。”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少女的羞赧,“虽然你和小时候变化很大,个子高了,轮廓硬朗了,皮肤也白了,但那种感觉…那种即使心里装着事也要努力站直的感觉,还有你抿嘴时的样子…我就知道,是你。”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路凛的目光:“至于为什么没有去找你…一来,是怕过去那么久了,你可能…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二来…”她的声音更低了,“我们都长大了…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路凛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脸庞,与记忆中那个灿烂的小太阳完美重叠。巨大的温暖和一丝迟来的懊悔涌上心头。原来他们彼此都认出了对方,却因为同样的顾虑——害怕被遗忘,害怕打破那份朦胧的距离感——而错过了整整一个学期。
“我记得。”路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变得无比柔和,“我记得…你叫小念。我记得…你总是指着月亮说那是你的小月亮。我记得…你给我的糖,很甜。”那个遗失的月亮发卡,仿佛又在他掌心留下了微凉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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