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把最后一口冰美式灌进喉咙,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勉强压住了熬夜画图带来的那点火气。凌晨三点的设计院新能源部办公室,只剩下他工位这一盏孤灯,把CAD图纸界面照得一片惨白,像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屏幕上,是某沿海省份一个大型滩涂光伏项目的电气接线详图,已经改到第七版。甲方那个姓李的负责人,下午一个电话打过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要求把原本集中式逆变方案改成组串式,理由是“后期运维更灵活”。一句话,王森和搭档刘晓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就得推倒重来。
“灵活,他知不知道这一改,整个电缆敷设路径、桥架容量、配电柜配置全得变?”王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瞥了一眼旁边空着的工位,那是刘晓的。两小时前,刘晓被他硬劝回去了,他老婆今天生日,再不走家里该闹革命了。
王森认命地移动鼠标,点击保存。电脑风扇嗡嗡作响,像一只疲惫的秋虫。他瘫在人体工学椅上,环顾这片他待了五年的“战场”。办公桌隔断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是他刚入职时写的:“工作是来赚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字迹有些褪色,但依旧倔强。
这话他曾对刘晓说过。那时刘晓刚来,热情得像个小太阳,组局吃饭,分享零食,群里插科打诨。王森只是冷淡地回应:“把活干好,按时发钱,最清爽。”刘晓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再多说。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王森回头,是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张萌,正蹑手蹑脚地收拾东西,怀里抱着个……画板?
“王工,您还没走啊?”张萌看到他,吓了一跳,小声打招呼。
“嗯,赶图。”王森言简意赅,目光却落在她的画板上,“你这是?”
张萌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画板往身后藏了藏:“没什么,就……随便画画。”
一阵穿堂风恰好掠过,吹落了画板上夹着的几张素描纸。王森弯腰帮忙捡起,目光扫过纸面,动作顿住了。纸上用炭笔勾勒着办公室的角落:堆满规范书的窗台,刘晓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甚至是他王森那个印着“搬砖不易”字样的马克杯。线条有些稚嫩,但捕捉到一种……疲惫的真实感。
“画这个干嘛?”王森把画纸递还,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张萌接过画,脸微微发红:“我觉得……咱们这办公室,虽然大家整天对着电脑,灰头土脸地算数据、画图,但有时候,那些灯光,那些剪影,挺有力量的。像……像在搭建一种另类的‘能源’,一种沉默的协作。”
王森没说话。这文艺青年的调调,他不太懂。但他看着画里那个属于自己的马克杯,第一次觉得这冰冷的办公隔间,似乎也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形状。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月后降临。那个滩涂光伏项目,在初步设计评审会上被专家揪出了一个致命问题——原有接入系统方案里,对附近一条规划但未建的跨海电缆走廊考虑不足,存在未来并网风险。这意味着,不仅是电气,连土建、总图布局都可能要动。
任务压下来,时间紧得像上吊的绳子。主管在会上脸色铁青:“王森,你是主要设计人,刘晓配合。必须在一周内拿出修改方案,确保评审通过!”
压力如山。王森把自己埋进无数的规范、地形图、规划文件里,像一头焦躁的困兽。他负责核心的电气修改和整体协调,刘晓负责土建和总图调整部分的沟通。连续几天,两人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几乎没多余的话。办公室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那天下午,王森正在核对一串复杂的短路电流计算数据,屏幕上的数字像一群跳动的蝌蚪,让他头晕眼花。突然,一封邮件提示音响起。他点开,是刘晓发来的。附件里是一个整理得清清楚楚的文档,汇总了所有可能与那条规划电缆走廊相关的市政文件、规划批复文号,甚至还有两个相关联系人的电话。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这些可能有用。土建部分我这边的调整思路初步有了,不影响你电气主体架构,晚点发你。”
王森盯着那行字,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他想回句“收到,谢谢”,觉得太生硬;想回个“辛苦了”,又觉得虚伪。最终,他只干巴巴地回了个“好的”。
但他默默地把刘晓资料里提到的一个关键文件编号,填进了自己的报告里。
周五,是向主管做内部汇报的日子。王森熬了整个通宵,把最终方案梳理成PPT。也许是连续缺觉,也许是精神过度紧张,他站在会议室前面,讲到关键的数据对比时,脑子突然一片空白。那些平时烂熟于心的容量、参数、收益率,像被凭空抹去。他卡在那里,额头冒汗,下面主管皱起的眉头像一把锁,把他所有的思路都锁死了。
“……这里,采用新方案后,虽然初始投资增加百分之五,但考虑到全生命周期运维成本和发电效率提升……”一个声音接了过去,是刘晓。他自然地走到投影前,拿起翻页笔,接着王森卡住的地方流畅地讲了下去,不仅补充了数据,还引用了两个类似的案例,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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