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灯光被刻意调暗,只保留必要的操作台荧光和中央巨型星图的光晕。深邃的宇宙背景透过宽阔的主观察窗涌入,将林江的身影勾勒成一个孤寂的剪影。他并未坐在舰长席上,而是伫立在观察窗前,背对着舰桥内有序工作的舰员。那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复合玻璃,投向舷窗外缓慢旋转的、橘红色的火星轮廓,以及更远处,小行星带如同碎钻般散落的微光。
舰桥内一片肃静,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压低的通讯汇报声。没有人敢打扰舰长这惯常的沉思时刻。
然而,林江的感知,远非局限于视觉。
那七十二个新登舰的“灌装者”踏入千黯号通道时混杂的思绪——兴奋、忐忑、被终结者士兵震慑的恐惧、以及随后如同沸水般翻腾的、针对他身份的强烈困惑与猜测——如同无形的信息流,穿透了层层合金甲板和电磁屏障,清晰地回荡在他的意识深处。
这不是主动的“窃听”,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无法关闭的感知场。那些思维并非具体的言语,而是强烈的情绪波动和认知焦点:关于他身份的质疑(“凭什么?”、“钦定!”)、关于终结者士兵臣服姿态的震撼(“不是致意,是臣服!”、“像伺服机械臂!”)、关于菱形齿轮符号的惊愕与解读(“独立系统!”、“私人武装!”、“STC的对等存在?”)……种种念头,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着他意识的外壳。
林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旧冷峻如冰雕。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从窗外的火星移开半分。
他“听”到了。
他“知道”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当陈薇发现菱形齿轮符号时,那股骤然升腾的集体惊悸。
这一切,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是他有意无意间促成的结果。
让终结者士兵在灌装者登舰的关键路径出现,并展现出那超越军规的绝对服从姿态,并非偶然的勤务安排。让那个蕴含着古老意志的“菱形四线贯瞳,双齿咬合如目”符号,显眼地烙印在终结者士兵的肩甲上,也绝非疏忽。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筛选,一种……必要的震慑与引导。
这群被灌装了知识、急于证明自身价值的“工具”,需要被锚定在一个超越联合政府官僚体系的、更强大、更神秘的力量坐标上。让他们敬畏,让他们猜测,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棋局远比联合政府的文件柜更加深邃,这有助于压制他们可能滋生的骄矜,也能在未来的关键时刻,让指令的执行更加顺畅无阻。毕竟,驱动“工具”的,除了知识,还需要一点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然而,林江的内心并非全然的掌控感。当他“听”到赵志远用“变量”这个词来形容他,并发出那个直指核心的疑问——“他介入人类文明,真的只是为了当一艘战舰的舰长?只是为了对抗泰伦虫族?”——时,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刺痛感,如同最纤细的神经被无形之针挑动了一下,掠过他那如同万年冰封的意识深处。
变量?
这个词汇,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又夹杂着更深的、被迷雾笼罩的陌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破碎的时间回响里,他曾无数次被冠以这样的称谓。不是为了舰长之位,不是为了对抗虫族……那是为了什么?为了……对抗某种更宏大、更绝望的循环?为了在注定崩塌的废墟中,抓住一缕本不该存在的生机?
一些模糊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画面碎片,如同沉船残骸般在他意识的深渊中一闪而逝
无尽的燃烧星河在虚空中崩塌……
一个端坐于黄金王座、光芒万丈却又饱含无尽疲惫的伟岸身影……
冰冷机械与血肉苦弱交织的、充满齿轮咬合轰鸣的庞大殿堂……
还有……一道划破永恒绝望的、暗红色的光芒……
这些碎片来得快,去得更快,只留下一片更深的空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焦灼感。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有什么沉重的使命被搁置了,而他此刻所做的一切——指挥千黯号、改造火星、接收灌装者、甚至包括展示那菱形齿轮的力量——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浪花,而非那深藏于海床之下的、奔涌的暗流。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层笼罩在他存在本质上的迷雾,比火星的尘暴更加浓厚。他只是本能地遵循着某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模糊却无比强烈的驱动:前进,准备,凝聚力量,寻找……出路。
所以,对于身后通道里那些灌装者们的纷乱思绪和惊人猜测,林江选择了无视。
不是傲慢。
而是……无关紧要。
他们的困惑、恐惧、甚至崇拜,都只是宏大乐章中几个微弱的音符。他们的分析无论对错,都无法触及那隐藏在菱形齿轮符号和他冰冷表象之下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真相核心。他们的使命是去火星熔炉旁,用灌装的知识燃烧自己,锻造出人类所需的武器和壁垒。而他林江的使命……那沉重的、如同整个宇宙命运般压在心头的使命,远非他们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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