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盯着掌心那块玉简的残片,边缘割得皮肤生疼。血痕顺着指缝滑下,滴在案角,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没有去擦,只是将残片攥得更紧了些。
帐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迟疑。
他抬起头,看见李守诚掀帘而入。老人穿着粗麻长袍,肩头沾着夜露,脸色凝重。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案上碎裂的玉简,又落在李文染血的手上。
“江面火势倒卷了。”李守诚开口,声音低哑,“连环船动不了,后头的撞上前头的,烧的是自己人。”
李文点头,起身走到帐口,望向江心。火光映在水面上,像一片翻腾的铜镜。断裂的铁索在波浪中晃荡,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早就在准备这些木筏?”李守诚问。
“三天前下的令。”李文语气平静,“泥沙从我们在江陵的屯田点运来,芦苇是本地收的,干透了才绑成筏。”
李守诚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对随从道:“去查,商队现在在哪?”
那人快步离去。不一会儿回来禀报:“二十艘货船已靠岸,正在卸沙装筏,另有十队骡马在三里外待命。”
李守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我原以为你是乱来。”他说,“风向未定就改火攻为水攻,不合兵法。我还跟几个老管事说,少主年轻气盛,怕是要把李家这点底子赔进去。”
李文没接话。
“可刚才我站在堤上看了半晌。”李守诚继续道,“那几批木筏不是胡冲,是一批比一批重,一批比一批准。第一批试水路,第二批扰阵型,第三批直扑枢纽——你早就知道铁链卡在哪一节最致命。”
他顿了顿,解下腰间一枚青铜印信,放在案上。
“这是族令。”他说,“从今往后,李氏所有资源,听你调度。”
李文看着那枚印信。它并不起眼,边角磨损,显然是用了多年。但他知道,这东西在家族里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立刻去拿。
“叔祖不必如此。”他说,“您当年拦我西迁,是为全族安危考虑。如今战局有变,您能看清形势,主动来助,已是莫大支持。”
李守诚摇头,“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该因你年纪轻,就怀疑你的判断。你布的这一局,不只是打仗,是在算人心、机关、水流、风势……甚至算到了敌人会怎么想。这种本事,不是读几卷兵书就能有的。”
他说完,转身朝外走,“我去亲自督运泥沙。天亮前,第二批木筏必须下水。”
李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外,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多时,传令兵来回禀:“族老已登船指挥,调集人手加固筏体,并下令每筏加配两名精壮,潜伏水下护航。”
李文点头,随即召来工匠首领。
“告诉他们,接下来的木筏,全部用厚松木做底,外面裹湿泥,再铺一层碎石。”他说,“曹军会放箭,要防得住。”
工匠应声而去。
他又唤来一名亲卫:“派快马回荆州,通知所有屯田据点,即刻组织人手采挖高黏性黄泥,不分昼夜往前线送。另,让呼衍铁那边准备好驼队,随时接应。”
命令一道道下达,营地迅速运转起来。
夜渐深,江岸灯火通明。一车车泥沙被倒入木筏,工匠们忙着捆绑加固。李氏商队的人原本还有些迟疑,见族老亲自押运第一船,再没人敢怠慢。
李守诚站在码头边,卷起袖子帮着搬了一袋沙。旁边的老管事劝他休息,他摆手:“几十年没干活了,骨头都锈住了。今日才算明白,什么叫‘顺势而为’。”
远处高坡上,李文负手而立,望着这条由家族力量重新连接起来的补给线。
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少主!北岸发现小股曹军溃兵,正往芦苇荡逃窜,是否追击?”
李文想了想,“不必围杀。放几个人出去。”
“啊?”
“让他们带回消息。”李文淡淡道,“就说,连环船是自己烧起来的,天火降罚,非人力所能挡。”
斥候恍然,领命而去。
片刻后,另一名传令兵赶到:“族老派人送来这个。”他递上一张纸条。
李文展开一看,是李守诚亲笔:
“已安排舌辩之士混入降卒营,散布‘天罚’之说。另,调五艘商船伪装民船,沿江漂流,夜间敲锣喊话,扰乱敌心。”
他看完,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一跳,照亮了他的侧脸。
他知道,这场仗,已经不只是他在打了。
李氏家族终于真正站到了他这一边。
不再是那个在中原偏安一隅的小族,而是开始学会跟随他的节奏,理解他的布局,甚至主动补足他未曾言明的细节。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不是靠一个奇谋,也不是靠一次胜利,而是让整个族群的认知,跟着你一起转动。
江风拂过,带着焦木与河水的气息。
李文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罗盘。表面微温,星图缓缓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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