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偏殿内,烛火通明。
清漓伏在案前,面前摊着两张质地迥异的信笺。
一张是寻常的官用素笺,她提笔蘸墨,落字极简,力透纸背: 「父王亲启:裴琰无德,婚前诞庶长子,辱我王府过甚,实非良配。请父王允准退婚,另择良婿,以全王府颜面。女清漓叩上。」
寥寥数语,锋芒毕露,将惊涛骇浪轻描淡写为一桩“退婚”小事,字里行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而另一侧,厚厚一沓带着暗花香纹的私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清漓的笔迹变得细致绵密,甚至带着点孩童的稚气叨叨: 「娘亲亲启:见字如面。京师比我们南疆冷太多了,女儿初时有些不习惯,但幸好皇伯父照顾 慈安宫里炭火很足,又有雪景欣赏 便慢慢习惯了。
女儿今日穿了那件鹅黄缠枝莲的夹袄,伍嬷嬷说像只小肥鸭。午膳用了半碗碧粳米,一块胭脂鹅脯,还偷喝了两口清羽的牛乳茶,被他发现了,瞪了我好久……
昨日习琴,林先生夸我指法有进步,就是力度还欠些,许是女儿手短的缘故?
娘亲莫笑……夜里贪凉踢了被子,打了两个喷嚏,伍嬷嬷紧张得不行,灌了姜汤,如今已大好,就是觉得浑身都是姜味儿……
还有还有,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极好,改日女儿画给您看……」
一桩桩,一件件,琐碎至极,衣食住行,喜怒哀乐,仿佛要将离开南疆后的每一刻思念,都细细密密地缝进这厚厚的信纸里。
给父亲的信,是冷静的汇报与请示;给母亲的信,才是倾注了所有依赖与温情的家书。
两封信被分别装入不同的信封,火漆封印。
给平南王的那封,轻薄如羽;给林王妃的那摞,厚重如砖。
与此同时,帝都平南王府的书房内,司徒清玉也正在灯下疾书。
他的信更长,更详实,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自己入京后的种种:宫宴风波、太后态度、皇帝赏罚、裴家丑闻、清漓的应对……
笔触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惑与压力。
他自觉肩负重担,需让远在南疆的父王知晓京中一切动向。
而京师王府的总管,另一道密信也已悄然送出。
那才是真正事无巨细、不加任何主观评判的记录,从清漓每日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到清羽功课进度、甚至兄妹俩偶尔的拌嘴,都清晰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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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平南王府。
司徒星河同时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三方信报。
他先拆开了司徒清玉那封厚厚的家书。
看着长子那熟悉的、力求工稳却透着力不从心的字迹,叙述着京中的波诡云谲,他的眉头渐渐锁紧。
清玉的笔调谨慎而保守,遇事首先想到的是“圣意”、“规矩”、“影响”,对于裴家之事,更多的是担忧王府被牵连,提议“谨慎处理,以全陛下颜面为先”。
司徒星河放下信,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这个儿子,跟在他身边时看似稳重得体,一旦独当一面,身处真正的权力旋涡中心,那份优柔寡断、缺乏魄力的本性便暴露无遗。
遇事只想躲,只求稳,毫无自己那股子争抢的狠劲,更没有……他目光扫过桌上另外两封信。
他拿起王府总管那封密报,快速浏览。
上面冷冰冰地记录着:二郡主禁足期间看书习字,并无异动;解除禁足后当晚便往御书房送鸡汤,与陛下共进晚膳,相谈甚欢;裴家事起,郡主提出接裴琰通房丫头入府;太后宴上,清姿小姐提及《狸猫换太子》戏文;郡主坚持滴血验亲;裴琰出家,郡主即刻送还通房丫头及子,并将其养得白白胖胖……
司徒星河看着这些不带感情的记录,脑海中却能清晰地勾勒出他那哑巴女儿是如何一步步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推动着事态发展。
送鸡汤?共进晚膳?相谈甚欢?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小丫头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圆脸,在皇帝面前比划着讨价还价的样子!
还有那“白白胖胖”……司徒星河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丫头,损人都不带脏字!
最后,他才拈起那封最薄的信。
撕开火漆,抽出里面那张轻飘飘的素笺。
上面只有短短三行字,却像三根冰冷的针,直刺核心。
“裴琰无德,婚前诞庶长子,辱我王府过甚,实非良配。请父王允准退婚,另择良婿,以全王府颜面。”
没有哭诉,没有哀求,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利弊。只有冷静的陈述和干脆的请求。
仿佛不是在说一桩足以影响王府声誉和姐姐命运的婚姻大事,而是在说一件今日饭菜咸了淡了般寻常。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结合总管密报里的“白白胖胖”和清玉信中那冗长却无用的“谨慎处理”,高下立判!
司徒星河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
他这个哑巴女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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