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前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又仿佛有看不见的火星在噼啪作响。
定国长公主一身缟素,跪得笔直,那决绝的姿态和身后跪倒的一片大臣,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无声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向御阶之上的皇帝司徒星竹。
皇帝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中怒火翻腾,却不得不极力维持着帝王的冷静。
他试图用律法、用情理来说服这位显然已被丧子之痛和某种偏执冲昏了头脑的皇姐,但效果甚微。
定国长公主仿佛认准了一条死理,涕泪交加,声声泣血,咬死了要清漓过门“全节”,甚至以死相逼。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越来越紧张之际,殿外忽然传来通传,山东巡抚八百里加急呈送奏报,并有孔氏一族衍圣公姑母、年逾古稀的孔老安人一道陈情表附至。
殿内众人皆是一怔。山东?孔氏?在这个当口?
高德全小心翼翼地将奏本和陈情表呈上。皇帝压下心头的烦躁,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那所谓孔老安人的陈情表,通篇看似谦卑,实则字字挟裹着儒家礼教的大旗,咄咄逼人。
表中力陈她本人如何为早逝的未婚夫守望门寡六十余载,如何含辛茹苦、贞静自守,最终换得先帝、乃至先先帝三朝帝王嘉奖,赐下贞节牌坊,光耀门楣。
她将其视为莫大荣耀,并以此为例,极力鼓吹“家无不法之男,族无再嫁之女”方是彰显帝王仁政、教化有功的盛世景象。
表文的最后,更是意有所指地提到,听闻京师有郡主未婚夫新丧,她感同身受,特此上表,以自身为例,“恳请陛下延续先帝仁政,旌表节义,以正风气”。
这哪里是陈情?这分明是隔着千山万水,打着孔圣人和历代先帝的旗号,来逼宫当今皇帝!
言下之意:我家守得,你皇家为何守不得?先帝们嘉奖的,你当今皇帝莫非想要推翻?
皇帝司徒星竹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他本就因定国长公主的逼迫而恼怒,现在倒好,一个远在山东的老寡妇,也敢来指手画脚,干涉他的家事、国事?
他缓缓放下那份陈情表,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众人,最后落在定国长公主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冰冷的讥讽:“朕倒是听闻,节妇首要讲究的是安分守己,贞静自持。这位孔老安人,倒是大不相同。隔着千山万水,便能打着圣人的旗号,对朕的家事、对朝廷法度品头论足,真是……好大的‘节烈’之风啊。”
这番话,如同无形的耳光,不仅扇在了那未曾谋面的孔老安人脸上,更是隐隐扇向了同样在“逼宫”的定国长公主。
然而,定国长公主此刻已是豁出去了。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是一片疯狂的执拗,毫不畏惧地迎上皇帝的目光。
她心中冷笑:皇帝又如何?如今她独子已死,她已是了无牵挂!她料定了皇帝不敢杀她!杀了先帝嫡长女、自己的亲姐姐?那岂不是坐实了外界关于他得位不正、残害兄弟的猜测?这天下悠悠众口,皇帝再愤怒,也得顾忌三分!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刻,殿外又一声通传及时响起——
“启禀陛下,镇国郡主司徒清漓,有陈情表上奏!”
这一声,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门口。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呈上来!”
高德全连忙将一份素笺呈上。皇帝迅速展开阅览。
清漓的这份陈情表,写得极有水平。开篇先是表达了对戚世子不幸遇刺身亡的“深切哀痛”与“难以置信”,字里行间流露出未婚妻应有的悲切。
接着,她解释了自己之前因闻噩耗,“悲痛难抑,五内俱焚,以致一病不起,昏沉数日”,才未能及时表态,恳请陛下及长公主姑母恕罪。
然后,笔锋一转,写道如今她“稍愈,已能强撑病体下榻”,深知身为未婚妻的责任。
她已自行前往皇家寺院大国寺,要在佛前为戚世子“诵经祈福,愿他早登极乐,来世再享富贵荣华”。
并表示,她自愿在大国寺茹素诵经,为戚世子守丧半年,以尽未婚夫妻之情谊。
通篇下来,情真意切,深明大义,主动承担责任,却绝口不提“嫁入戚府”、“守望门寡”这些字眼,而是巧妙地将其转化为“为国祈福、为亡者祈福”的宗教行为和守丧尽礼的个人行为,并且主动提出了一个期限——半年。
这既全了礼数,堵住了悠悠众口,又完全规避了《大齐律》和“守望门寡”的坑,还将地点定在了皇家控制的、相对安全的大国寺,而非危机四伏的戚国公府!
皇帝看着这份表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欣慰。
这丫头,关键时刻,竟是如此机敏通透!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台阶!
恰在此时,一直静立一旁的国师玄诚子,仿佛早已准备好一般,适时地出列,高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