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南王的书房退出来,走在回廊下,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清羽眉宇间凝结的沉思。
“哥,怎么了?”清漓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清羽脚步放缓,声音压得极低:“漓儿,父王他……并未全然信你方才那番说辞。”
清漓闻言,反而轻轻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我知。若他当即全盘信了,反倒不像他了。多疑、谨慎,这才是我们的父王。”她顿了顿,语气竟带着几分奇异的笃定,“无妨,让他去查吧。”
“嗯?”清羽侧目看她,带着疑问。
清漓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哥哥,你想想,林石作为京师空降到浙江的外来官员,本就与当地盘根错节的势力格格不入,受到排异和监视是常态。据我所知,他赴任后雷厉风行,触及不少旧案积弊,此时此刻,说他正处在浙江多股势力的密切监视之下,半点也不夸张。”
她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或许林大人自身只以为是改革受阻、秉公执法招致的麻烦,但如今看来,这其中未必没有从年初朝廷开始暗中调查盐税后,整个江南官场风声鹤唳、加紧内部监控的原因。”
她看向清羽:“所以,父王去查,只会查到林石处境确实艰难,周围眼线众多。这反而会在一定程度上,‘印证’我们的说法。至于账册如何能跨越千山万水精准送到我手上……只要父王查不到陈长风的这条线,这个疑点就只会是疑点。而陈长风若连这点首尾都处理不干净,他也就不配谋划这么大的局了。”还有一句清漓没说,就算查到陈长风给她送信,以陈长风与林石的关系,大概率也会被认为是林石拜托给他的。反正无论如何,陈长风这个锅他舅舅帮他背定了。
清羽听完妹妹的分析,心中稍安,但那份被父王审视和不完全信任的芥蒂,依旧存在。
他望着渐暗的天色,心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坚定起来。
与此同时,书房内的平南王司徒星河,确实如一双儿女所料。
他负手立于窗前,沉吟片刻,便沉声唤来心腹暗卫首领,下达了两道命令:其一,立刻派最得力精干之人,秘密前往浙江,核实按察使林石的近况,重点查探其是否真的身处监视与危险之中,以及近期有无异常通信往来;其二,将清漓呈上的账册摘要及计算过程,以八百里加急密件形式,火速送抵京师,呈报皇帝御览。
至于林石此人如何处置?那是皇兄的臣子,是杀是保,自然由皇兄决断,与他何干?
然而,处理完“国事”,家事便浮上心头,司徒星河的控制欲再次发作。
清漓和清羽,这两个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能接触到如此机密之事,而他这个做父王的却近乎毫无察觉?这简直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悦。几乎是紧接着,他又下达了第三道命令:即日起,秘密排查南疆境内,尤其是广信王城及王府内外,所有可能与外界通信的渠道!他倒要看看,是谁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这么隐蔽!
命令下达后,他心中那股因被儿女“蒙蔽”而产生的郁气才稍稍舒缓。
然而,就在他准备处理积压公务时,书房外却传来了通报声——世子司徒清羽求见。
司徒星河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清羽刚走不久,为何去而复返?他皱了皱眉,让人进来。
却见清羽去而复返,手中竟还提着一壶酒和两盏玉杯。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温和的坚定。
“父王,”清羽行礼后,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长夜漫漫,心中有些思绪难平。不知父王可否赏脸,与儿子小酌几杯?”
平南王看着儿子,看着他手中那壶显然是珍藏佳酿的酒,再看看儿子那双酷似其母、此刻却褪去了平日恭敬疏离、带着些真诚期待的眼睛,心中竟是猛地一滞,升起一种极其陌生又复杂的情绪。
这个嫡子……自出生便体弱多病,后又早早离府入京,归来后父子之间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争吵、误解、试探多过温情。
说起来,儿子长这么大,自己似乎……真的从未与他像寻常父子那般,坐下来好好喝过一次酒,说说心里话。
一时间,那些因盐税案、因儿女可能隐瞒而升起的猜疑和怒火,竟奇异地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涩的愧疚和一丝隐秘的渴望所冲淡。
“……好。”平南王的声音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甚至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位,“坐吧。”
清羽上前,亲自为父王斟满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漾出温润的光泽,酒香醇厚,瞬间在书房内弥漫开来。
酒杯底轻轻一碰,清脆的响声仿佛敲开了某种坚冰。
第一杯酒下肚,一股暖流自喉间滑入胃腹,也似乎融化了言语的阻滞。
清羽没有提盐税,没有提政务,更没有提白日的争吵。
他只是望着跳动的烛火,声音低沉地开口,说起自己从小因心疾被禁锢在方寸之间,看着兄弟们习武骑射,自己却只能与药罐诗书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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