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机身轻微一震,轮胎与跑道摩擦发出沉闷的嘶鸣。巨大的空客A380终于停止了滑行,稳稳停靠在巴黎戴高乐机场的廊桥旁。机舱内,提示灯熄灭,安全带解除的“叮咚”声此起彼伏,混杂着乘客们起身、拿取行李的嘈杂和多种语言的低声交谈,汇成一股归家或远行特有的喧嚣洪流。
苏念安——不,现在,她是Echo。
这个名字,像一层薄而坚韧的茧,包裹着她伤痕累累的过往。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怀里那个柔软、温热的小生命,此刻正沉睡着,小脸埋在柔软的婴儿抱被里,只露出乌黑细软的胎发和一小段粉嫩的脸颊。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婴儿更紧地、更安全地护在臂弯,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抓住的浮木,是她穿越无尽黑暗后唯一拥有的光。
左臂因为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而有些发麻,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她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女士,需要帮忙吗?”一位笑容亲切的法航空姐走到她座位旁,目光落在她怀中熟睡的婴儿和略显苍白的脸上。
Echo猛地回过神,像是受惊的鸟儿,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慌乱,随即被强行压下。她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清晰的英语回答:“不…不用,谢谢。我自己可以。”声音有些干涩。她拒绝了空姐的好意,快速检查了一下放在脚边那个不大的随身背包,确认护照和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薄薄信封还在最里层的夹层。那是唐笑笑和沈翊为她准备的,为数不多的欧元现金,是她和宝宝在异国他乡最初的依凭。
随着人流缓缓移动,每一步都踏在陌生的土地上。廊桥冰冷光滑的地面,映着机场顶棚透下的、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高级香水的余韵、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异国他乡的、空旷而陌生的冷冽。这就是巴黎的空气?自由的空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初秋的微凉,本该带来畅快,却奇异地勾起了胸腔深处一阵尖锐的恐慌,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试图筑起的平静外壳。
自由了。
真的自由了吗?
身后,是那个她以“死亡”为代价逃离的炼狱,是顾霆琛滔天的权势和恨意织成的天罗地网。身前,是全然陌生、语言不通、举目无亲的异国都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退路。只有怀中这个脆弱得如同朝露、却承载着她所有希望与重负的孩子。
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脚步有些虚浮,踩在光滑的地面上,仿佛随时会踏空。
“宝宝…我们…到了。”她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婴儿细软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这里…就是巴黎了。”像是在告诉孩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身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小猫般的嘤咛。
这声嘤咛瞬间揪紧了Echo的心!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不怕不怕…妈妈在…妈妈在…”她慌忙停下脚步,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轻拍着婴儿的背,声音抖得厉害,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四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停满各色飞机、如同钢铁怪兽巢穴般的停机坪。这景象非但没有带来开阔感,反而加剧了她的渺小和无助。周围是行色匆匆、肤色各异、说着她听不懂语言的陌生人。孤独感和被世界抛弃的恐慌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沉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钱!那些钱够用多久?去哪里住?怎么生活?孩子生病了怎么办?顾霆琛…他的人会不会已经追查到这里?万一被发现…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冰冷僵硬。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随着指示牌和模糊的记忆,推着机场免费提供的简易婴儿车,汇入办理入境手续的长龙。婴儿车里的宝宝已经醒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纯净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偶尔有金发碧眼的旅客被宝宝可爱的模样吸引,投来善意的微笑。Echo却像受惊的刺猬,下意识地将婴儿车往自己身边拉近,用身体微微挡住,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而戒备。每一次有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机场工作人员目光扫过她,她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婴儿车的扶手都有些变形。
“Passport, sil vous pla?t.” (护照,请出示。)
轮到她了。入境窗口后,是一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法国边检官员。
Echo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双手有些发僵地递上那本崭新的、印着“Echo Li”名字的护照。护照的照片上,是她,却又不是她。眉宇间刻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刻意伪装的平静,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和警惕,与五年前那个眼神清澈、带着憧憬的苏念安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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