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他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巡视。
这短暂的停顿,像一颗投入Echo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紧张的涟漪。他看到了吗?他看懂了?还是觉得……荒谬可笑?她下意识地用手臂压住速写本,指尖冰凉。周围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好奇或是不以为然的探寻。Echo低下头,用额前垂落的碎发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胸腔里那颗心,因为秘密差点被窥破而狂跳不止。
设计概念课的教室,总是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巨大的工作台上堆满了图纸、模型材料和散落的画笔,空气中飘浮着松节油、咖啡因和年轻野心碰撞的气息。今天是期中项目概念展示的日子,主题是“束缚与突破”。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又紧张地讨论着自己的方案,空气中飘荡着自信的法语和灵感碰撞的火花。
Echo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位置,帆布包放在脚边。里面除了速写本和笔,还装着宇轩的备用奶瓶和小毯子。昨晚宇轩在托儿所适应得不太好,半夜哭醒了几次,她也几乎没怎么合眼,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看她那样子,昨晚又没睡好吧?”前排几个衣着光鲜的女孩低声议论着,目光瞥向Echo朴素的穿着和略显疲惫的脸,“带着个小婴儿来上ISAJ,真是够拼的。” “谁知道是不是‘拼’呢?”一个名叫埃里克的男生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也许是哗众取宠的新手段?毕竟,教授似乎对她的‘涂鸦’格外‘关注’呢。”他指的是昨天人体素描课后罗德教授的短暂停留。 一个叫索菲的金发女生用手优雅地卷着发梢,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也许吧。不过‘妈妈设计师’…听起来就很矛盾。艺术需要纯粹的投入,不是吗?她脑子里一半时间都在想婴儿食品和尿布吧?”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
Echo握紧了手中的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们的声音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噪音。今天要展示的,是她耗费了无数个深夜,在宇轩睡熟后,就着昏黄的台灯,将灵魂深处最隐秘的痛楚与渴望倾泻而出的作品。
罗德教授走进教室,他那鹰隼般的目光一扫,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开始吧。”他言简意赅,指了指第一个学生,“艾米莉,阐述你的概念。”
展示顺序进行着。有人用解构的建筑结构表现突破,有人用缠绕的金属丝线象征挣脱,有人用碎裂的宝石隐喻挣脱束缚后的新生。构思巧妙,技法成熟,引来阵阵掌声和教授的简短点评。 轮到Echo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方的小讲台旁。她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像埃里克和索菲那样毫不掩饰的轻视。心脏在肋骨下撞击得生疼,喉咙发干。她默默告诫自己:“只看着你的画。它们替你说话。”
她摊开速写本,翻到那几页。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和吸气声——显然,她的草图在众多精致的方案中显得过于“原始”和“粗糙”。
“我的概念主题是…枷锁与翅膀。”Echo开口,努力让自己的法语音节清晰,尽管那带着异国口音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单薄和突兀。 她指着第一张草图:冰冷、扭曲、如同囚笼般的金属栅栏构成背景,充满压迫感。 “枷锁…”
她声音微颤,指尖划过那些粗粝的线条,“它可以是无形的…恐惧,绝望,被剥夺的选择…” 那些被囚禁在顾家别墅窒息的日子,门外顾霆琛与林薇薇的欢声笑语,绝望跪地捡拾硬币的屈辱,母亲病房前被保镖拦下的肝肠寸断……冰冷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上,让她声音卡了一下。
她迅速翻到第二张:一双巨大的、线条凌厉的翅膀,正从那些栅栏的缝隙中奋力向外伸展!但翅膀的羽毛并非柔顺,而是如同碎裂的镜片或锋利的刀刃,边缘带着挣扎的毛刺感,充满了撕裂的痛苦。
“翅膀…代表…渴望。对自由…对呼吸…对掌控自己命运的本能…” 逃出那场大火时的狂奔心跳,飞机冲破云层时抚摸小腹的悸动,第一次踏入ISAJ大门时那份忐忑又滚烫的希望……这些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搅。
最后,她的指尖落在那片羽翼边缘,那个若隐若现、蜷缩着的婴儿轮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它也是…守护。”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勇气,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疑惑或轻蔑的面孔,终于看向罗德教授深邃的眼眸,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 “无论枷锁多么沉重…总有什么…或者什么人…让你无法放弃飞翔。即使羽毛被折断…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撞开那道门。”
教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先前那些轻笑声和议论声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投影上(或她手中速写本上)那组情感浓烈到几乎要灼伤人的草图。它们不够精致,不够“珠宝”,甚至构图带着一种未经训练的笨拙。但那喷薄而出的生命力,那几乎能触摸到的痛苦、挣扎和守护的决绝,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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