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京营左哨那块被默许的校场上,已是汗气蒸腾,呼喝震天。
“举铳!抵肩!稳!”王勇瘸着腿,在排成三列的火铳手面前来回巡视,声音嘶哑如破锣。他手中的木棍如同毒蛇的信子,随时会抽在动作变形的人身上。二十名火铳手,人人端着一杆破旧不堪、锈迹斑斑的鸟铳,铳管歪斜,燧石打火装置残缺不全。他们按照张世杰传授的简化装填法,一遍遍重复着倒药、装弹、压实的动作。冰冷的金属摩擦着冻得通红开裂的手指,劣质火药的刺鼻气味呛得人直流眼泪。
“你!药倒多了!想炸死自己吗?!少倒点!”王勇的木棍狠狠抽在一个老兵的手腕上。 “你!铳口对着地!铅子喂土吗?!端平!” 动作依旧生涩,失误频频。一个老兵在装填时,因铳管锈蚀严重,通条卡死,用力过猛,通条猛地弹出,狠狠戳在他自己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痛呼倒地。 “抬下去!下一个顶上!”王勇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却无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合用的火铳,再好的训练法也是空中楼阁!
校场另一头,赵铁柱的咆哮声也带着一股压抑的狂躁。 “跑!跑起来!没吃饭吗?!连婆娘都不如!”他像驱赶羊群般,在跑道上驱赶着那五十名气喘如牛、脚步踉跄的老兵。汗水浸透了他们破旧的号服,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跑着跑着,猛地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老孙头!”旁边几个老兵惊呼着围上去。 “都滚开!”赵铁柱红着眼睛冲过去,一把拨开众人,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掐住老孙头的人中,对着旁边吼道,“水!拿水来!”他眼神扫过那些面带恐惧和疲惫的老兵,心中憋闷得几乎要爆炸。没有充足的粮饷养身体,没有足够的休息恢复体力,再狠的操练也只是催命符!
张世杰站在校场边缘一处略高的土坡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寒风卷起他号服的衣角,猎猎作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古井,映照着操练场上的混乱、挫折和那一点点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微光。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粗布包裹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
“大人…”王勇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沾着火药的黑灰,声音低沉沮丧,“这样不行啊…火铳太烂,十杆里能打响两杆就不错了,还随时可能炸膛!兄弟们练得胆战心惊…赵黑子那边也是,兄弟们底子太差,再这么狠练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张世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操练场,声音平静无波:“我知道。”
“那…那粮饷和器械…”王勇忍不住道,“指挥使衙门那边说‘按额拨给’,可这都三天了!拨来的粮,全是陈年发霉的糙米,里面掺着沙子石子!饷银更是影子都没见着!还有军械…您看这些破烂…”他指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鸟铳,语气悲愤。
“按额拨给…”张世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好一个‘按额拨给’。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我们空耗力气,最后自己垮掉。”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毫不掩饰的哄笑声从校场边缘传来。
只见徐显宗领着一群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勋贵子弟军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边。他们抱着胳膊,如同看猴戏般,对着操练场上狼狈不堪的士兵们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哟!这不是张总旗的‘振武营’吗?练得好!练得真好!”徐显宗拖长了调子,声音尖利刺耳,在呼喝声中格外清晰,“瞧瞧这队列,跑得跟老母猪拉稀似的!稀里哗啦!哈哈!”
“徐哥您瞧那火铳!”一个油头粉面的勋贵子弟指着正在装填的士兵,夸张地大笑,“我的天!那玩意还能叫铳?我看是烧火棍吧!装个药跟绣花似的!这要是上了战场,敌人冲过来,他们怕是连药还没装好呢!哈哈!”
“啧啧啧,张总旗练兵果然有方啊!”另一个勋贵子弟阴阳怪气地接口,“这‘汰弱留强’的法子真妙!瞧这些老弱病残,跑两步就吐血,端个烧火棍都哆嗦,果然都是‘精兵’!佩服!佩服!”
哄笑声如同毒针,狠狠扎在每一个正在操练的士兵心上。老兵们脸上露出屈辱和愤怒,动作更加变形。赵铁柱猛地转过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徐显宗等人,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就要冲过去!
“铁柱!”张世杰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锁住了赵铁柱的脚步。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响,却终究没有动。
张世杰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徐显宗等人充满恶意的视线。他没有愤怒,没有辩驳,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如同在看一群聒噪的苍蝇。
这无声的平静,反而让徐显宗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恼怒。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变得更加阴冷刻薄:“怎么?张总旗哑巴了?还是觉得我等不配点评你练的‘强兵’?哦,对了!听说张总旗上书要‘实饷安家’?还要‘足额发放直达士卒’?啧啧,真是体恤下属啊!就是不知道…您那点‘实饷’,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啊?兄弟们等着买米下锅呢!别到时候饷没发下来,人先练死了几个,那可就不好看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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