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那象征威仪与秩序的汉白玉照壁,此刻已被层层泼溅的鲜血染成了一种怪诞的、深浅不一的赭红色,凝固的血痂在冬日微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衙门前狭窄的街道上,尸体层层叠叠,几乎无处下脚,双方士兵的遗体纠缠在一起,保持着生前搏杀的姿态,诉说着这场巷战的惨烈。
张世杰背靠着照壁残存的基础,缓缓滑坐在地。他玄甲上的破损处露出内衬的棉絮,与凝固的血污黏连在一起。左臂的伤口因为持续的挥剑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他脚边的尘土中聚成一小滩暗红。他手中握着一柄已经崩出数个缺口的佩剑,剑身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弯曲,显然已不堪再用。
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从一个亲兵递来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布袋中,抓出最后一把黑火药,凑到眼前仔细估量着。他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呼喊、干渴和失血而布满裂口,他无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尝到的只有铁锈般的血腥和硝烟的苦涩。
“十九斤……四两……”他声音沙哑地报出一个数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绝望地计算着这点最后的依仗,还能支撑这座孤城,支撑这些忠诚的部下多久。
城内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闯军显然已经彻底掌握了主动权,正在逐屋逐巷地清剿残余的抵抗力量,压缩着守军最后的生存空间。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渗透进每一个幸存守军的骨髓。
然而,就在张世杰准备挣扎着起身,做最后一搏的时刻——
一阵奇异的、与当前战场氛围格格不入的喧嚣声,隐隐约约地从城池的东南方向传来!
那声音初时微弱,混杂在近处的厮杀声中,难以分辨。但很快,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穿透力!
那不是闯军惯用的、用以鼓舞士气和指挥进退的凄厉唢呐声,也不是他们杂乱无章的呐喊。那是一种……尖锐、短促、极具节奏感的铜哨声!仿佛有无数只金属的蝉,在同时振翅鸣叫!
紧接着,是如同海浪拍岸般,整齐划一、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呐喊:
“风!”
“风!!”
“风——!!!”
这呐喊声雄浑、厚重,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与闯军的狂呼乱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突如其来的异响,让正在厮杀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守军茫然,闯军惊疑。
正倚着一处断墙,用仅存的右臂不断开弓射杀靠近闯军的李定国,动作猛地一顿!他那双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脸上先是浮现出极致的难以置信,随即,一种混合着狂喜、激动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猛地占据了他苍白的面庞!
他猛地用断臂勾住残墙的边缘,不顾伤口崩裂的剧痛,奋力将上半身探出墙外,极力向东南方向眺望!下一刻,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绝非人声的、如同夜枭厉啸般的尖嚎,声音穿金裂石,甚至暂时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是文秀!是我们的兵!是我们的兵来了——!!!”
这声嘶力竭的呐喊,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万钧巨石!
所有听到这声音的守军,无论是正在血战的,还是蜷缩在废墟中等待最后时刻的,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张世杰霍然起身,甚至顾不上手臂的剧痛,几步冲到街口,循声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那片原本被闯军后续部队占据、相对“平静”的区域,此刻已然大乱!一股黑色的铁流,如同烧红的匕首切入凝固的牛油,正以无可阻挡的凌厉之势,狠狠凿穿着闯军的侧翼!
那支军队,人数看上去似乎并不算特别庞大,约莫四五千之众,但装备极其精良!前排是手持加长了枪杆、枪尖雪亮的长枪兵,结成的阵型紧密如林,步伐整齐划一,伴随着那有节奏的铜哨声和“风!风!风!”的呐喊,稳步向前推进,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将试图阻拦的闯军如同稻草般碾碎、挑飞!
枪阵两翼,是手持制式统一燧发火铳的火铳手,他们并不急于射击,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列,随着枪阵的推进而移动,冰冷的铳口指向任何可能威胁侧翼的敌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更后面,依稀可见少量骑兵在游弋,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这支军队的纪律、装备和战术,与此刻混乱的开封战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他们沉默地推进,高效地杀戮,仿佛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
而冲在这支黑色铁流最前方的,是一员身材不算高大,但气势极为沉凝的年轻将领!他未着显眼的铠甲,只是一身普通的振武营制式黑色战袄,但手中一柄长刀却舞动得出神入化,刀光闪烁间,试图组织抵抗的闯军小头目、掌旗官纷纷倒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