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姒紧紧攥着姬昌的手腕,像一只受惊又敏捷的小鹿,拉着他一口气冲出了伊氏城堡那沉重的石门,钻进了城堡外茂密的树林。直到身后那些夸张的叫嚷声(尤其是那句石破天惊的“私奔了嘛!”)彻底被林间的寂静吞没,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太姒松开手,扶着旁边一棵老树平复呼吸,脸颊因为奔跑和刚才的“惊险”而泛着动人的红晕。姬昌的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那令人心悸的柔软触感,他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拳,试图驱散那奇异的感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这边……”太姒喘息稍定,眼神示意姬昌跟上。她带着他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坡地。坡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未经雕琢的巨石垒砌的、古朴庄严的祭坛,显然是后人为了纪念而建。祭坛周围,并非全然荒芜,而是被划分成几块不大不小的田地,只是疏于打理,大部分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只有靠近祭坛的一小块地里,稀疏地种着些耐旱的黍稷,在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有些寂寥。在祭坛不远处的低洼地带,是一块澄清得如同镜面的小湖泊。
“这里……”太姒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指向这片坡地,“便是传说中,先祖伊尹当年躬耕陇亩、乐道守志的地方。”
姬昌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象征性的祭坛、那片荒草萋萋的田垄,再联想到城堡的破败和族人的清贫,一股深沉的悲凉与敬意交织着涌上心头。他长长叹息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显得格外清晰:“一代贤相,辅佐商汤平定天下,其功勋智慧,后世敬仰。谁能想到,他的后人竟……竟守护着这份清贫与寂寥,落魄至此……”
“其实,”太姒转过身,清澈的眼眸看向姬昌,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或许不能简单地称之为‘落魄’。”
“哦?”姬昌不解,剑眉微蹙,“此话怎讲?此地荒芜,族人清苦,若非落魄,又是为何?”
“或者……”太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步走到祭坛旁,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冰凉的巨石,仿佛在触摸历史的脉络。“这就叫做:淡薄以明志呢!”
“好一个淡泊明志!”姬昌爽朗地大笑出声。这是他今天听到最有分量的话了。没想到出自一位十多岁的小姑娘之口。“在下受教了!”姬昌恭谨一拜。
“世子殿下,你可知当年高祖(商汤)是如何请动伊尹出山的?”
“史载,商汤礼贤下士,三往有莘之野,方请得伊尹出仕。”姬昌对这段历史自然熟悉。
“不错。”太姒点头,目光悠远,“但你可曾细想过,伊尹为何要让商汤‘三顾’?其实,他并非恃才傲物,而是在观察……在等待……在确认……”
“确认什么?”姬昌被她的刻意引导勾起了兴趣。
“确认……高祖陛下是否是一位真正能接受并践行‘尧舜之道’的贤君!”太姒的声音清越起来,带着一种穿透历史尘埃的力量,“伊尹心中所怀,非一人之富贵,而是天下生民之安乐。他所秉持的,是尧舜禅让、以德治天下的‘大道’!若商汤非其主,不能行其道,他宁愿终身躬耕于此,乐道守贫,也绝不会出仕!”
姬昌心中一震!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深入思考过。伊尹的“三顾”并非抬高身价,而是对理想的坚持和对君主的严苛审视!
太姒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明悟,继续说道:“伊氏后人,正是继承了先祖这份遗志与风骨!他们并非完全无力改变贫困的现状,也并非没有机会依附权贵。王城中,多少家族愿意接纳他们,给予庇护。然而,他们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守护这片先祖曾以奴隶之身耕耘、最终悟得天下大道的土地。他们宁愿恪守清贫,守护这份精神的源头,也不愿……与这污浊的世道同流合污!”
“污?”姬昌捕捉到这个字眼,心头一紧。他同样深感世道污浊,但伊氏所指的“污”,似乎有着更具体、更沉重的含义。“绾婉姑娘所指的‘污’,究竟是……?”
太姒停下脚步,站在那片象征性的田垄边,目光灼灼地直视姬昌,一字一句问道:“姬昌,你可知伊尹出仕高祖之前,是什么身份?”
姬昌不假思索:“自然是……奴隶之身。”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正是!”太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悲愤和力量,“一个出身最卑微的奴隶!一个被视作会说话的牲畜、可以随意买卖宰割的奴隶!而他所辅佐的商汤,却愿意放下帝王之尊,三顾茅庐,以师礼相待,最终君臣同心,开创伟业!这证明了什么?”
太姒不等姬昌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声音如同金石相击,掷地有声:“这证明了人的价值,从不在于出身贵贱!伊尹以奴隶之身,行圣贤之事!他的智慧与德行,足以光照千古!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这才是伊尹留给后世最宝贵的财富——众生平等,唯德是举!”她深吸一口气,指向这片荒芜却神圣的土地,指向那象征着精神不灭的祭坛:“然而,你看看如今的天下!看看朝歌!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贵胄!看看那些被肆意践踏、如同草芥的奴隶!看看那森严的等级、那吃人的制度!这难道不是对伊尹精神的背叛?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大的‘污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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