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几缕金辉,如同粘稠的血浆,涂抹在石堡斑驳的城墙上,迟迟不肯褪去。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大战将至的紧绷感。
城下,姬仲正厉声操练着守城的士卒。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粗布短衣,每一次口令都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年轻的面庞上混杂着紧张与初生牛犊的狠劲。不远处,头发花白的伊老族长佝偻着背,却精神矍铄,正指挥着族人和逃难来的村民奋力修葺破损的城墙。沉重的石块在粗糙的手掌和绳索间传递,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每一块垒起的石头,都是对生存的渴望筑起的壁垒。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墙边那一抹平日里绝不可能出现的亮色——那些平素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有莘贵妇们,此刻竟也褪去了华服,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裳,束起了长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中竟都拿着狩猎用的长弓!
“嘿!你们还别说,我都多少年没摸这玩意儿了!”一位身材丰腴的胖婶婶,费力地拉开一张硬弓,手臂上的软肉微微颤动,但动作却出奇地标准。她屏息凝神,猛地松弦!
“嗖——!”
箭矢离弦而去,虽未正中靶心,却也稳稳地扎在了草靶边缘!
“好!好箭法!”
“胖婶威武!”
周围的贵妇们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和掌声,一个个跃跃欲试,争抢着要去试弓。紧张的气氛竟被这意外的“竞技”表演冲淡了几分。
“幸好我坚持带了狩猎的装备来,没听你们的只带珠宝衣裳!”另一位面容姣好的贵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炫耀起自己的檀弓,引来一片善意的嘘声和笑骂。
“原想着能舒舒服服打上一个月的山珍野味,现在倒好了,猎物换成了活人!”一个声音带着点自嘲。
“杀人也不赖嘛!”立刻有人接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劲。“尤其是杀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
“对!杀禽兽!”这声呼喝瞬间点燃了所有妇人心中的怒火和同仇敌忾的勇气。她们眼中没有了平日的慵懒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豪气。笑声依旧爽朗,却多了几分铿锵的巾帼风貌。
太姒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她熟悉的婶婶们,心头仿佛被滚烫的岩浆灼过,又酸又胀。她们……好像真的不在乎生死了? 平素连多走几步路都要抱怨的懒散劲儿荡然无存,此刻只想着用手中的弓箭去“修理那些禽兽”。这份在绝境中绽放的、近乎粗粝的勇敢和乐观,深深震撼并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责任感汹涌而至,让她眼眶瞬间湿润,鼻尖发酸。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心中无声地呐喊:“我一定要想到办法!一定要护住她们!否则……”
救兵!去哪里搬救兵?“潼城?”那是朝歌方向离有莘最近的军事要塞了。点燃烽火,快马加鞭,援军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抵达……可潼城的守将,当真会为了救她这个公主,而甘愿冒险出兵,甚至可能因此丢掉自己的根基吗?太姒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她太清楚殷商朝堂的规则了,即便是外祖父文丁,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外孙女而赌上自己的都城。潼城的将领——表面臣服于殷商帝国,但放眼整个帝国,哪一个封土不是自家宗室祖祖辈辈经营下来的基业。外祖父尚且不会做的事情,一个外姓又如何会?利益权衡之下,她的分量,远远不够。
“为什么……他就愿意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姬昌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温柔、坚定和一种将她置于极高位置的珍视感。这个念头,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瞬间温暖了她冰冷沉重的心房。
“想什么呢?小姒儿?魂儿都飞啦?”胖婶婶眼尖,瞧见太姒眼神放空,便凑了过来,冷不丁地拍了她肩膀一下。
“还能想什么啊?不就是想她那西岐来的俊俏情郎么!”旁边一个刚拉开弓准备射箭的婶子,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起来,声音洪亮得半个城墙都能听见。“瞧瞧!瞧瞧!郎君前脚刚走,这不……就魂不守舍啰!”
“哈哈哈!”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太姒身上!
“你……!”太姒的脸颊“腾”地一下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方才的感动瞬间被羞恼冲得无影无踪。她气得直跺脚,指着那取笑她的婶子,用惯常的口头禅嗔怪道:“你……这个老不正经泼皮!”
“哟!想情郎就不正经啦?”婶婶们哄笑起来,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想想咋啦?再说,那姬昌小子长得是真俊啊!换我要年轻个二十岁,早扑上去喽!”妇人们越说越离谱,荤素不忌,引得周围的民夫和士兵都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连紧绷着脸指挥的姬仲和严肃的伊老族长,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沉重的气氛竟被这肆无忌惮的玩笑冲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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