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冰冷刺骨。
一滴滴砸在凌策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孤身一人，站在何家武馆的废墟之上。脚下是破碎的砖石与扭曲的钢筋，不久前，这里还回荡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厮杀。
而现在，只剩下死寂。
远方，天海市的霓虹灯穿透雨幕，像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繁华，热闹，却与他隔着一整个世界。
那里的光，照不进这片废墟，也暖不了他早已冰封的心。
凌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冰冷的雨水迅速积成一汪浅浅的水洼，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混沌的灰。
这双手，刚刚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一个……在前世，曾给过他温暖的人。
“咳……”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凌策却强行咽了回去。他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软弱。
可思绪，却像挣脱了枷锁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回遥远的过去。
那是重生前的一个寒冬，他被家族驱逐，身无分文，像一条流浪狗蜷缩在天桥下，饿得几乎要失去意识。
凛冽的寒风中，一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递到了他面前。
“小伙子，这么冷的天，吃碗面暖暖身子吧。”
那人，就是何松年。
那碗面的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的温度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驱散了足以冻僵骨髓的寒意。
何松年没有多问，只是坐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他吃完，又递过来一杯热水。
“人活一辈子，总会遇到坎。迈过去，就好了。求个心安嘛。”
求个心安……
凌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他看着自己满是冰冷雨水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碗汤面的余温。
温暖与冰冷，善意与杀戮，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撕扯着他的神经。
【内心独白】：“何叔，你说人活一辈子，求个心安。我的心……早就没了。”
轰！
一股无形的精神风暴以他为中心骤然炸开！
周围的碎石被这股混乱的力量卷起，又无力地落下。凌策的身体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道心，那颗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千锤百炼，坚不可摧的复仇之心，在这一刻，竟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为了大局，为了人类的未来，清算一切与深渊勾结的因果，这是他为自己定下的铁则。
可当这冰冷的铁则，碾碎了前世唯一一丝温暖时，他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吗？
这条复仇之路的尽头，究竟是新生，还是比深渊更深沉的虚无？
“嗡嗡……”
手腕上的战术通讯器剧烈震动起来，秦晚焦急万分的声音从中传出，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惶。
“阁主！回答我！你的精神力场正在崩溃！你在哪里？！”
秦晚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自我封闭的痛苦世界。
回答她？
如何回答？
告诉她，自己因为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而正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凌策的嘴角牵起一抹惨然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缓缓握紧拳头。
“咔嚓。”
由特殊合金打造的通讯器，在他掌心被捏成了碎片，秦晚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寂静。
只剩下雨声，和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道越来越深的道心裂痕。
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夜，饥寒交迫，无依无靠。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为他递上一碗热汤面了。
因为那个给予温暖的人，被他亲手……杀死了。
凌策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撑着满是泥泞的地面，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块。
他没有咆哮，没有流泪，只是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崩溃？逃避？遗忘？
不。
那不是他的道。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停止了。
凌策缓缓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神不再迷茫，也不再挣扎。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仿佛沾染了无法洗净的血污与罪业。
他没有选择战胜痛苦，也没有选择驱散痛苦。
他选择了……接受它。
“何叔，对不起。”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宣判。
“你的恩，我来世再报。”
“这一世的罪，我……一力承担。”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痛苦与悲伤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都要坚固的冰冷。
那道道心裂痕，没有愈合，而是被这无尽的痛苦与罪业彻底填满、浸染，化作一道血色的烙印，永远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从今往后，他将背负着这份罪业前行。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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