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一直闹到很晚才散。
大块炖煮的羊肉吃得满手流油,烈性的烧刀子喝得人喉咙发烧,帐子里弥漫着粗犷的笑声和浓郁的肉香。几位舅舅和表哥轮番上来跟江淮碰碗,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手里的碗震飞。外婆和舅母们早早吃好了,但也没离席,就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闹腾,手里还摩挲着江淮带来的那些小巧精致的瓶瓶罐罐,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直到月上中天,众人才各自散去。舅舅表哥们打着酒嗝,勾肩搭背地回自己营帐或者去巡营了。外婆也被舅母们扶着,回去休息,临走前还不住地回头叮嘱江淮早点休息。
热闹喧嚣像潮水般退去,偌大的主帅营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盆里偶尔爆起的噼啪轻响。亲兵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狼藉的杯盘,空气中还残留着酒气和肉香。
魏擎渊没动地方,依旧坐在主位那张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脸上的酒意似乎散了些,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和锐利。他挥了挥手,示意最后一名收拾完的亲兵也退下。
“淮儿,”他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坐过来,陪外公说说话。”
江淮依言,搬了张胡凳,坐到外公的座位旁边。几案已经被清理干净,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味道浓酽的粗茶。
老爷子提起陶壶,给江淮和自己各倒了一碗深褐色的茶汤,热气袅袅升起。“解解酒。”他自己先端起来,吹了吹气,喝了一大口,然后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要将宴席上的喧嚣一起吐出去。
他把陶碗放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转向江淮,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帐内烛光不算明亮,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那目光更显深邃。
“现在没外人了,”魏擎渊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跟外公撂句实话。你带来的这些个东西——那玄灵宝甲,那些铁皮罐子里喷香的肉和鱼,还有给你外婆她们的那些……叫润肤露、香膏的稀罕玩意儿,到底是从什么路子弄来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跳动:“外公不是要刨你的根底。你也看见了,这边关是什么光景。今天你看到的,还算是太平日子。真要打起仗来,缺医少药,粮食转运艰难,每一仗下来,多少好儿郎不是因为伤重不治,就是因为补给跟不上活活耗死!”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那是数十年军旅生涯沉淀下来的痛楚。“你那宝甲,要是能给斥候、给先锋营的将士们都配上,能少死多少人?那些能放很久都不坏的肉食,要是行军打仗能带上,能多养活多少张嘴?淮儿,这东西……太有用了。要是有门路能弄到,哪怕只能弄来一点点,对咱们北疆军,那就是天大的好事!花多少钱,付出什么代价,外公都觉得值!”
江淮安静地听着,手里捧着那碗温热的粗茶,指尖感受着陶碗的粗糙质感。他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也从来没想过要完全瞒着外公。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迎上外公那探究而恳切的目光。
“外公,”他开口,声音很平稳,“这事说来……可能有点玄乎,但孙儿跟您说的,句句是实话。”
他顿了顿,继续道:“孙儿……大概半年多前,发现自己能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那地方不在咱们这儿,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到外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老爷子没打断他,只是眼神更加专注。
“那地方有个管事的,是个女子,孙儿就称呼她‘姐姐’。”江淮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描述,“她那里有很多咱们这儿没见过,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吃的,用的,治伤的,甚至一些……武器甲胄,都跟咱们这边完全不同。但那里有规矩,想要她的东西,必须用咱们这边的东西去换。是以物易物,金银反而不是最紧要的。”
他接着解释这次带来的东西:“我知道边关苦,从京城出来,就没带太多笨重的金银,只挑了些方便携带的珍珠、玉佩,想着或许能换点实用的。这次跟‘姐姐’交换的时候,我拿了支金钗,姐姐喜欢的不得了,比见到那些东珠还高兴。。”
“我瞧着,她可能更稀罕这些漂亮、精巧的首饰玩意儿。”
魏擎渊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震惊或者怀疑,只有深沉的思索。他活了大半辈子,尸山血海都闯过,奇人异事也听过不少。外孙说的这件事固然离奇,但结合那些实实在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物品——那轻薄如无物却坚韧无比的软甲,那密封在铁罐里数月不腐、味道鲜美的肉食——反而让这离奇的故事有了一丝可信度。
他没有去追问那地方具体在哪里、如何进入这些细节,他的关注点极其务实和犀利。“能换就好!喜欢首饰……那就更好办了!”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投其所好,这道理到哪儿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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