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拘留所,墙缝里还凝着昨夜的潮气。李振邦从木椅上醒来时,后颈的肌肉硬得像块铁板,他伸手揉了揉,指腹摸到细小的结痂——是昨天抓捕时被嫌疑人的指甲刮的。铁栅栏后的李德明仰面躺着,蓝布囚服的领口敞着,露出颈间一道浅疤,呼吸均匀得仿佛不是在拘留室,而是在自家洋房的软床上。
“咔嗒”一声,老吴推开审讯室的门,手里端着两个搪瓷缸,缸沿沾着圈白渍。“食堂的豆浆,今早兑水多了,没什么味。”他把一个缸子放在李振邦面前,另一个从栅栏缝隙递进去,缸底在水泥地上磕出轻响,“你的,李科长特意让留的。”
李德明坐起身,手腕上的镣铐拖过地面,哗啦作响。他接过缸子,指尖碰了碰缸壁,没立刻喝,反而盯着缸底的水垢看了几秒:“1950年的搪瓷缸吧?这种月牙纹,是上海搪瓷厂的老样式。”
李振邦没接话,从公文包里掏出物证登记册。册子里夹着从老洋房搜来的物品照片,第一张就是三块钢制印版,照片下方用钢笔写着“物证001-003,钢制,尺寸15cm×20cm,表面刻有粮票纹路”。他把册子推到栅栏前:“说说这印版的来源。”
李德明呷了口豆浆,眉头都没皱。“民国三十五年,我从德国带回的坯子。”他放下缸子,手指隔着栅栏指向照片,“海德堡公司的特制钢,硬度HB200,一般的锉刀划不动。你看这纹路,每毫米有12道刻痕,得用显微镜盯着刻,一天只能刻一块。”
“谁帮你刻的?”旁边的记录员小张立刻低头记录,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按1952年的审讯规程,每个问题都要记清时间、回答内容,还要让嫌疑人签字确认。
李德明笑了笑,没直接答:“李科长,你见过真正的印钞厂吗?1948年我在中央银行印金圆券,那时我们用的机器,比你们现在局里的汽车还贵。现在刻这点粮票,不过是小打小闹。”
“别扯远了。”李振邦把印版照片抽出来,放在桌上,“赵永明说,你还有一套印外币的印版,藏在哪?”
这话让李德明的脸色变了变。他抬手摸了摸下巴,胡茬刚冒出来,扎得手指痒:“赵永明?那个连刮墨刀角度都调不准的技工,他懂什么。”但他的眼神飘了一下,落在审讯室的铁窗上——窗外是片空地,堆着几个煤球筐,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李振邦的眼睛。
老吴立刻追问:“你别装糊涂!我们已经查了你的银行账户,去年有三笔汇款从香港过来,总共五千港币,不是用来刻粮票印版的吧?”
李德明拿起搪瓷缸,又喝了口豆浆,这次喝得很慢。“香港的钱,是我侄子寄的。”他放下缸子,声音低了些,“我哥在香港开杂货铺,知道我在上海过得难,帮衬点。”
“你侄子叫什么?杂货铺在哪?”李振邦追问。按刑侦流程,每个口供都要核实,尤其是涉及境外关系的,必须记录清楚以便查证。
李德明却不说话了,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一副“任你们处置”的样子。审讯陷入僵局,李振邦看了眼表,六点四十五分——按计划,七点要开始物证核验,他得去技术科看看通讯录的显影情况。
“先这样。”李振邦合上登记册,对老吴说,“派人盯着他,别让他接触任何东西。”
技术科在局里的后院,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平房,窗户上蒙着黑布——显影需要暗环境。老陈正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三个搪瓷盆,分别装着碘酒、氨水和清水,密码本的封皮摊在白纸上,已经被碘酒浸得发棕。
“怎么样?”李振邦走进去,黑布门帘碰到门框,发出轻响。
老陈抬起头,眼镜片上沾着碘酒渍:“刚找到夹层。”他用镊子夹起封皮,对着桌上的台灯照——封皮的牛皮纸比普通纸厚一倍,中间夹着张薄薄的棉纸,“试了碘酒和酒精都不行,刚换了氨水,你看。”
他把棉纸放进氨水盆里,几秒钟后,棉纸上慢慢显出淡蓝色的字迹,是竖排写的,姓名、地址、还有一串数字。“是通讯录!”老陈兴奋地用镊子夹起棉纸,放在清水里漂了漂,“数字应该是联络暗号,地址都在上海,有静安寺、杨树浦、南市的。”
李振邦凑过去,看着棉纸上的字:“‘张阿福,静安寺路12号,杂货铺’,‘刘桂兰,杨树浦纺织厂宿舍3栋5号’,‘周志强,南市豫园路街道办’。”他指着“周志强”三个字,“街道办的?难怪之前查街道的粮票流通记录,总有些对不上。”
老陈把棉纸放在吸水纸上,小心翼翼地压平:“还有几个名字,字迹太淡,得再显影一次。另外,我用卡尺量了印版,厚度是2.3毫米,边缘有磨损,应该用了至少半年。”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物证的详细数据,“油墨成分也查了,里面加了松香,所以印出来的假粮票摸着发黏,和真粮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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