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外的悬空平台,夜风裹挟着山间特有的清冽寒意,悄然弥漫。一道杏黄色的身影,独自静坐在一块远离寒潭的黝黑岩石上。她微微佝偻着背,与远处平台上那对并肩而立、气氛和谐的身影,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仿佛一幅被无形界限分割的画卷,一边是温暖宁静,一边是孤寂萧索。
李莫愁的外伤在南宫宸那神乎其技的医术下已基本痊愈,破损不堪的道袍也换成了洪凌波不知从何处寻觅来的一套寻常布衣。这布衣虽不如昔日道袍那般飘逸出尘,却也干净整洁,勾勒出她依旧窈窕的身形。只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曾燃烧着熊熊恨火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周身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郁,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迷茫。
南宫宸并未限制她的自由,除了古墓核心区域和某些特定的禁地她无法涉足外,在这古墓外围,她几乎可以随意走动。但这种看似无拘无束的“自由”,对李莫愁而言,反而更像是一座精心打造的无声囚笼,有形的锁链虽已卸下,无形的枷锁却牢牢困住了她那颗在仇恨与现实间无所适从的心。
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执拗,飘向平台中央的那两个身影。
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南宫宸长身玉立,一袭灰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气度沉静从容,仿佛世间万物皆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小龙女则一袭白衣胜雪,静静地站在他身侧,清冷绝俗,宛如月中仙子。两人之间虽无任何亲昵的举动,甚至连言语交流都稀少,但那自然而然的并肩姿态,那流淌在空气中的无声默契与宁静祥和,却像一根细小而尖锐的针,精准地扎在李莫愁的眼中,更深深刺入她的心里,搅动着她早已沉寂的情绪。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憧憬与幻想。幻想与自己的意中人这般在月下并肩而立,看星垂平野阔,听风过松涛鸣。只是,那美好的幻梦早已被陆展元那无情的转身彻底击碎,化作了她此后生命中唯一的支撑——刻骨的仇恨与蚀骨的毒辣。
她本该恨的。恨南宫宸毁了她引以为傲的武功,毁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恨小龙女拥有着她曾经渴望却终不可得的纯净与天真,更恨她拥有着被那样一个强大而温柔的男子守护的幸运。
可不知为何,那翻涌的恨意,在此刻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南宫宸那冰冷刺骨,却又字字诛心的话语:
“你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失败者。一个被男人抛弃后,便彻底迷失了自我,只能靠残害更弱者来获取些许虚幻存在感的……懦夫。”
“你可以选择继续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任由仇恨啃噬你的灵魂,直到腐朽消亡。也可以选择,抓住我给你的这唯一机会,换一个视角,重新看看这个世界,或许……也能重新看看你自己。”
换一个视角……重新看看这个世界……重新看看自己……
这几个词,如同具有魔力的咒语,在她早已死寂的心湖中不断搅动着,泛起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她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让她心烦意乱、妒火中烧的和谐画面,转而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仰起头,望向那片浩瀚无垠、深邃神秘的星空。
星河璀璨,如同打翻了的钻石匣子,将无数光点洒向夜幕,亘古不变,静静流淌。它们仿佛一群沉默的智者,冷眼旁观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朝代更迭,岁月变迁。
她想起很多年前,尚未遭遇那场毁灭性情劫之时,在古墓中,她也曾于枯燥艰苦的修炼之余,悄悄跑到后山,仰望过这片同样的星空。那时的她,心中虽有古墓生活的清冷孤寂,却也有着对未来的些许朦胧期待,对外面世界的一丝好奇向往,绝非后来那般,眼中只剩下怨毒与杀意,心中只剩下仇恨与毁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中只剩下刺目的血色,再也看不见这般璀璨星光的?
是陆展元在她满怀期待时,却转身离去,投入何沅君怀抱的那一刻?还是她第一次手刃那个所谓的“负心汉”全家,听着那凄厉绝望的哀嚎,感受着那病态的畅快与扭曲的满足之时?亦或是在她修炼《五毒秘传》,毒性侵蚀心智,渐渐迷失本性的过程中?
她一直以为,是陆展元的背叛,是那段失败的感情,造就了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赤练仙子。可南宫宸却说,是她自己选择了沉沦,是她用仇恨伪装自己的脆弱,用杀戮掩盖自己的恐惧。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恐慌与无助。如果连支撑她活下去的仇恨都是错的,那她这十几年来的人生,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感动的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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