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寒衣时节,承明殿内静谧无声。
谢清予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绯色宫装,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在行走间流光溢彩,漾开一室沉寂,行至谢谡所在的偏殿。
守在门外的茯苓见她来了,连忙躬身行礼。
谢清予抬手止住她,轻声问:“九殿下呢?”
偏殿内,谢谡正立于案前,闻声抬头,见到她的瞬息眼波微滞,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紫毫笔,将案上铺陈的画轴卷起,置于一旁。
他快步上前,引着她到窗边的榻上坐下,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低低唤了一声:“阿姊……”
谢清予广袖轻拂,柔声浅笑道:“怎么这般看着我?”
谢谡指尖在袖中悄然蜷曲,面色越发和软:“回宫那日匆忙,都未好好同阿姊说一句话……阿姊去漳县,一路可还安好?”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颌在秋阳映照下,隐隐显出一丝锐利。
谢清予伸到半空、想如往常般揉揉他头发的手,就这么突兀地停顿下来。
她轻笑了一声:“还有两个月,小鱼就十四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短短三年,谢谡就像一棵养分缺失的树,骤然沐浴甘霖,在她目光未及之处,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悄然抽枝生长,甚至……比她预期得还要好。
谢谡似是未见她的迟疑,倏然伸手,拉过她顿在半空的手,轻覆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喃喃低语:“三年了,阿姊,你可……”
谢清予未听清他含糊的低语,指尖顺势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一捏,笑道:“什么?”
谢谡瞳孔一缩,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抿了抿唇,转而问道:“太……宸王殿下还好吗?他……伤得很重吗?”
“别担心,皇兄的伤并无大碍。”
谢谡低低“嗯”了一声,乖巧点头,借此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暗色。
伤无大碍么……那么,父皇将名义上为宸王看诊的太医都拘在宫里,掩盖的……是他那即将颓败的身体!
这一天,终是要来了吗?
他心底那片不见天日的泥沼,仿佛又深了一寸。
皇帝是死是活,他从未在意。
那个坐在龙椅上,给予他生命却又放任他和阿姊受尽折辱的男人,于他而言,比陌生人更令人厌恶。
他在意的,从来只有眼前这一人而已。
谢清予并未察觉他瞬间翻涌的思绪,又低声叮嘱:“还有几日就是父皇的万寿节,届时京中官员、藩国使臣齐聚,人多眼杂,易生事端,你定要当心。”
虽说他如今在众人眼中,依旧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可宫中人心玲珑,九曲回肠,难保不会有人想趁乱做些什么,将他拖下水。
“阿姊放心,我知晓轻重。”谢谡眼波一闪,颔首应了。
这段时日,他身边也并非全然太平。
若非茯苓上下打点得当,心思缜密,再加上……那人放在他身边暗处的人手,只怕他已遭了几次算计。
前几日,竟有人意图将他引入妃嫔的宫苑,此等歹毒阴损之计,委实令人作呕。
思及此,他眼神掠过一丝幽寒的戾气,却在抬眸的瞬间,尽数收敛。
谢清予看着他乖顺的模样,心下稍安,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中宫已在筹谋,想来不久后,父皇亦会允你入朝观政,学习政务。眼下,武安侯奉旨入京自辩之事,便是个绝佳的契机。”
提到朗敖,谢谡眼波倏然沉凝:“武安侯执掌陇西多年,在军中党羽众多,此番所谓的‘自辩’,即便父皇有心追究,又能困住他多久呢?他日放虎归山,必是心腹大患……”
“单凭天水卫指挥使身上的罪名,想一举卸下他的军权,怕是不可能。”谢清予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倘若他真同谢禩暗通款曲,眼见谢禩困顿失势,自身又遭陛下猜忌,他那颗被权势滋养得日益膨胀的野心,只怕就要按捺不住了!”
谢谡抬眼,眸中光影明灭交错:“阿姊的意思是?”
“还有什么罪名,比‘谋逆大罪’更能永绝后患呢?”谢清予眉梢轻轻挑动,唇角笑意浮动,明艳的面容染上了惊心动魄的瑰色。
皇帝虽因权衡朝局而一再隐忍,却绝非庸碌昏聩之人。
他可以对皇子间的倾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有人显露出对皇权的威胁,触及他不容僭越的逆鳞,他必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连根拔起。
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谢禩自以为搭上了朗敖这条登云梯,焉知这云梯之上,等待他的不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断头路?
这次漳县之行,皇帝默许她知晓了某些细枝末节,又何尝不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有微风拂过,带来了些许金桂的甜香,扰得人心湖微漾。
谢谡的视线落在她微扬的唇角,长睫阖动:“朗敖刚愎自用,却又生性多疑,若是察觉父皇已对他动了必杀之心,他自然会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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