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已是三月,北京城的护城河才渐渐化开薄冰,寒意依旧如根根细针,刺入骨髓。北风卷过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呼啸声里仿佛掺杂着来自辽东的箭鸣、蒙古草原的马蹄、西南密林的躁动,以及远海之上的暗涌。这一切,都预示着大明江山正步入一个危机四伏的多事之春。
自去岁冬月起,朝廷将发行新币的消息,便通过《大明月报》持续吹风。报纸连篇累牍,不仅剖析前明宝钞得失,详解新钞精妙防伪,更关键的是,不断释放着不容置疑的政策信号:新钞将与命脉所系的漕粮、利薮所在的盐引、日益重要的商税深度绑定。
“听闻这新钞用的是川中特制精纸,水印技术得自泰西传教士真传,等闲匠人绝难仿造。”运河边的茶棚里,南来北往的商贾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即将到来的变革。
“说得天花乱坠,终究是几张纸片。”仍有阅历深厚的老成者面露忧色,“届时若不能通行南北,或官府层层设卡,不予痛快认可,我等血本岂不付诸东流?”
“《月报》上白纸黑字说了,朝廷专设‘大明银行’,见票即兑白银!而且听内部风声,会先在北直隶、江南这几处财赋重地试水……”
舆论的种子已然播下,只待政策的春风。朝廷采纳了稳妥之策,并未急于全国铺开,而是择选北直隶(以京师、通州为核心)、南直隶(以南京、苏州为中心)、以及运河枢纽山东临清、商贸中心浙江杭州,这四大区域,于崇祯五年三月初一,正式发行“崇祯宝钞”。
三月初一当日,大明银行总号于北京前门大街,及南京、临清、杭州分号,同时鸣炮开业。徽商领袖吴养春亲自坐镇北京总号,十大商帮的旗帜在料峭春寒中猎猎作响。经过数月的舆论预热,三地开业现场皆是人头攒动,持银兑钞的商民排起长龙。
“轻巧!确实比携带笨重的铜钱白银方便太多!”一个从苏州来的绸缎商,将簇新的宝钞对着日光仔细验看,啧啧称奇,“瞧瞧这‘崇祯通宝’四字水印,清晰灵动,纸张手感挺括,绝非寻常作坊能做出来的!”
朝廷政令紧随而至,借助《大明月报》及官府邸报迅速传遍试行之地:今年漕粮可折三成新钞缴纳,盐引交易、市舶司课税亦开始收钞。这一系列举措,赋予了新钞最初的、也是最坚实的信用基石。月余之间,在四大试点区域往来的商船上,轻便的宝钞开始与沉重的银箱并行不悖。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始终汹涌。三月十五,试点重镇通州码头,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挤兑风潮。
“宝钞要变废纸啦!朝廷银库早就空了!”
“快!快去兑出白银!迟了怕是哭都来不及!”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手持新钞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通州分号。方正华的急报送入宫中时,朱由检正在文华殿与阁臣议事。闻听此讯,他面色骤然一沉。
“命户部即刻拨调库平银十五万两,火速运往通州,敞开大门,足额兑付!再传朕旨意,凡持钞超过五十两要求兑银者,需登记名册,说明来源!令李若琏、曹化淳给朕严查,到底是何人在散布谣言,兴风作浪!”
与此同时,《大明月报》紧急刊发《释疑篇》,以通俗白话再次解释准备金制度,并斩钉截铁地重申三地银库皆备足兑付之银。吴养春亦联合参与试行的各大商号发布联合告示:“宝钞通行,与银同价,童叟无欺。”
在朝廷的强力干预与民间势力的配合下,数日之后,通州的挤兑风潮渐渐平息。但朱由检心如明镜,这绝非偶然事件。一场针对新金融体系的无声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是夜,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夤夜请见,带来了更为惊人的消息。
“陛下,通州之事已有线索。背后是晋商旧部残余势力,勾结关外建奴细作,在北直隶、山东等地散播谣言,意图搅乱新钞试行,破坏我朝金融大计。”
朱由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蛀国之虫,其心可诛!还有何事?”
李若琏面色愈发凝重,再呈密报:“辽东督师袁崇焕八百里加急呈报军情。建奴酋长皇太极虽未公然僭号登基,然其仪仗、称谓已全面仿效帝制,僭越之心昭然若揭。更紧要者,建奴于大凌河围城之势愈急,情势……恐比预想更为严峻。”
“陛下,尚有滇省急报,”李若琏声音压得更低,“黔国公沐天波密奏,滇南土司沙定洲联络诸部,私铸兵器,聚集丁壮,其派出的使者……行踪诡秘,疑似与关外细作有所往来。”
朱由检猛地起身,快步走到那幅巨幅大明舆图前,手指从辽东重重划至云南,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北虏南蛮,东西勾连,这是欲将我大明置于死地而后快!”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辽东区域。李若琏适时呈上袁崇焕更为详细的战报:
“袁督师详陈,去岁至今,建奴驱役数万汉民俘卒,于大凌河城四周,夜以继日掘壕垒土,已修筑高达两丈的土台逾四十座,形如望楼,其上皆架设仿造我红夷大炮而成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射程竟不输我军利器。这些炮台与四道深壕相结合,已将大凌河围得水泄不通。按原计划,城中储备了足支一年的粮草弹药,本欲凭借坚城利炮大量消耗建奴,谁知皇太极竟用此笨拙却极有效的土攻之法,辅以迅猛提升的火力,完全隔绝了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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