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过五鼓时,中军帐里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
辛弃疾捏着半片残药的手微微发紧,幽蓝火星在眼前晃出重影——那行契丹文“贞字令下,心火自焚”像根细针,正往他太阳穴里钻。
帐外忽有脚步声碾过积雪,他迅速将药包收进锦匣,抬眼正见孙景和抱着药箱立在帐口。
这军医的发梢还沾着雪粒,鼻尖冻得通红,见他望来,忙躬了躬身:“帅,末将得令即来。”
“孙医正来得巧。”辛弃疾指了指案头的锦匣,“你且看看这寒鸦散。”
孙景和凑近,药箱带起的风掀动帐帘,漏进的冷风裹着药末的苦腥。
他拈起半撮药粉,指腹触到残余的温热,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伤兵营里,有个降卒攥着他的手腕直抖:“医正,我夜里总梦见金狗砍我兄弟的头,这安神药...真能管用?”
“这药遇火有蹊跷。”辛弃疾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带两个学徒,明日便拆了它的方子。尤其要查,为何遇火会显字。”
孙景和的指尖猛地一颤,药粉簌簌落回锦匣。
他抬眼正撞进辛弃疾沉如深潭的目光,喉结动了动:“帅是说...这药不是单纯的迷心散?”
“迷心是表,传讯是里。”辛弃疾叩了叩案上的契丹文残片,“金狗要的,是让我军自乱时,还能把消息传回汴京。”他忽然笑了笑,却比不笑更冷,“你且把无毒的方子拆出来,再制些假药混进安神药库——真药假药,总要让某些人分不清。”
孙景和听懂了,后颈的寒毛根根立起。
他攥紧药箱铜环,指节发白:“末将今夜就带学徒守着药碾子。”
“慢。”辛弃疾从袖中摸出个瓷瓶,“这是范夫人新制的宁神膏,你且掺在假药里。降卒们吃惯了苦药,突然换甜的,该起疑了。”
孙景和接过瓷瓶,见瓶身还带着体温,想来是范夫人连夜赶制的。
他喉头一热,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待孙景和的脚步声消失在雪地里,帐外又传来细碎的环佩声。
范如玉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雪花,手里捧着个陶壶:“我煮了姜茶,你且喝两口暖暖。”
辛弃疾接过陶壶,指尖触到她冻得冰凉的手背,眉峰一皱:“大冷天的,你怎的亲自来?”
“我来,是要同你说件事。”范如玉解下斗篷搭在椅上,目光灼灼,“我要假作误服寒鸦散。”
辛弃疾手中的陶壶“当啷”一声磕在案上,姜茶溅湿了半卷军报:“胡闹!这药虽无毒,但装疯卖傻要担多大风险?”
“正因为要担风险,才得我去。”范如玉搬了个杌子坐在他对面,“那些降卒多是北人,我也是北人。我若说‘元帅要弃北人’,他们信的几率大些。”她伸手抚过他腰间的同心玉牌,“你要引‘白鸦’现身,总得有个由头——我这张脸,便是最好的由头。”
烛火在她眼底晃,照出几分决绝。
辛弃疾盯着她发间那支银簪——那是去年她生辰,他在武昌市集买的,雕着并蒂莲。
此刻银簪微颤,像要坠进他心里。
“你可知若露了破绽...”他声音发哑。
“我知。”范如玉替他理了理被姜茶打湿的衣襟,“但你查了三个月,白鸦的线始终断在降卒里。若我这一病,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耳朵竖起来,便是值得。”
辛弃疾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的暗潮已凝成铁石:“明日辰时,你在营门口摔了药碗。要让守门的老张头看见你手抖,要让路过的小卒听见你念叨‘北人终究是累赘’。”他从枕下摸出个小玉瓶,“这是孙医正配的醒神散,若撑不住,就悄悄含半粒。”
范如玉将玉瓶装进袖中,起身时斗篷扫过案头的契丹文残片。
她俯身拾起,指尖轻轻拂过“贞”字:“完颜守贞要烧我们的心火,我们便烧得更旺些。”
第二日未时,营中果然起了骚动。
范如玉倚在偏帐的胡床上,发丝散乱,眼神迷离。
她攥着个碎瓷片,声音发颤:“前日...前日我见元帅对着降卒名册叹气,说北人思乡...迟早要反...”
“夫人!”守帐的小女兵急得要扶她,被她一把甩开:“莫碰我!我这脑子...浑得很,总想起在济南时,金狗破城那日...北人...北人连条活路都没有...”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炊烟往各个营帐钻。
李二牛站在演武场边,盯着三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降卒,拇指摩挲着腰间的短刀。
他看见那个瘦脸的张全缩在草垛后,喉结动了动,转身往药库方向去了。
“跟紧。”辛弃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二牛回头,见他立在将台上,玄色披风被北风卷起,像团压着火星的乌云。
三更天,药库外的炭炉噼啪作响。
岩生独臂拢着个铜手炉,残雪顺着断袖往下滴。
他望着药库门上的封条——那是戴明远亲自贴的,朱红印泥还泛着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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