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城三日,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
开封南门积雪盈尺,枯枝在檐角低垂,几欲折断。
风卷着碎雪拍打城墙,如刀削骨,寒气渗入砖石缝隙,冻结成冰棱垂落如剑。
帅帐深处,火盆微红,炭烬将熄。
辛弃疾独坐案前,披甲未卸,眉宇凝霜。
他闭目调息,心神却如丝线般延展而出,顺着袖中那方“心布”的纹路,探向北风深处。
那布本是无名织物,由十七面义军信旗熔经炼纬而成,如今竟成了他金手指“心渊照影”的延伸——能感万民共志,亦可察杀机潜行。
此刻,纹动微滞。
非大军压境之震,亦非骑兵奔袭之躁,而是一缕极细、极冷的杀意,贴地而进,如蛇游雪隙,无声无息。
百人上下,潜踪匿形,直扑南门而来。
辛弃疾眸未睁,唇微启:“阿犬。”
帐帘掀开一道缝,寒风裹雪灌入。
一名瘦削士卒跪地叩首,双目赤红却清明如泉——正是守瞳卒阿犬。
他自幼习察夜影,能辨火光中敌我瞳孔缩张之变,曾于雁门雪战中凭一瞬瞳颤识破伏兵,救下整队斥候。
“你目力最锐。”辛弃疾语速沉缓,字字如钉,“登城楼,观火光中敌影。但见左翼三卒以上瞳孔骤缩如针,即报——统帅不点将,火自为号。”
阿犬重重叩首,转身出帐,身影没入风雪。
与此同时,范如玉已立于南门城楼之下。
她本在后营巡视伤员,忽闻风中有异响:不是寻常雪落之声,也不是巡哨踏雪的脚步,而是某种极轻的摩擦声,仿佛冰面被利刃缓缓刮过。
她素来心思缜密,又知丈夫近日心神不宁,当即召集随军妇人,携灯提药,亲赴前线。
城头之上,新募民夫瑟缩成团,手握矛柄不住发抖。
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得人脸忽明忽暗,恐惧写满眼底。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咬牙强撑,却无人敢言退。
范如玉抬头望了一眼高悬城楼的残烛——那是战前最后一支备用灯芯,早已半融欲灭。
她默默解下发簪,任青丝倾泻如瀑。
指尖一挽,截下一束乌亮长发,缠绕于烛芯之上,以火点燃。
火焰腾起刹那,黑发焦灼,香气混着烟雾升腾,在雪夜里划出一道幽蓝轨迹。
火光映雪,竟如星子落地,不灭不熄。
她立于火前,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清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
“此灯不灭,城不破!辛公未动,我先燃灯!”
那一刻,风似止,雪似迟。
士卒们怔然望着那燃烧的青丝,望着夫人清瘦却挺直的身影,心头如遭雷击。
有人悄然挺直脊背,有人紧握长矛,指节发白。
默然之中,阵列竟自行重整,刀锋齐指城外黑暗。
城上灯火微明,倒映在护城河冰面,宛如星河坠地。
百丈之外,冰原深处,完颜突合伏身雪中,目光如狼。
他乃金国死士统领,奉命率百精锐,趁大雪掩踪,潜渡护城河,以油浸麻布裹体避寒隐迹,口衔短刃,攀云梯焚楼,一举毁其指挥中枢。
此策极险,却也极准——只要南门火起,全城必乱。
他们已近城根,距云梯不足二十步。
冰面覆雪,足音全消,连呼吸都用布巾捂住。
只待一声令下,便如恶鬼登城。
突然抬手,正欲示意攀爬,忽然——
城头火光一晃。
那火并不猛烈,甚至微弱,却偏偏刺目。
更诡异的是,火光映照之下,守军瞳孔竟有变化:左侧三人,原本涣散的眼神陡然收缩,如针尖聚光,分明是察觉近敌的本能反应!
他心头一凛,尚未下令撤退,却听城内某处,似有低语传来。
帅帐之中,辛弃疾依旧闭目端坐,面容沉静如古井。
但他心湖已起波澜。
“心渊照影”借火光反照,洞悉万象——敌已至,且藏于死角盲区,非寻常了望可察。
他未睁眼,只将右手轻按案侧一面铜鼓之上。
鼓无皮,非战具,乃特制讯器,专应“灯在即战”之约。
低语出口,如风穿林:
“周哑子,鼓三通,左翼伏火。”大雪未歇,杀机却已破空而来。
周哑子踞于城楼暗角,身形如石雕般静默。
他双耳微动,捕捉着帅帐中那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灯在即战”。
这四字非传令兵所知,唯有他与辛弃疾、阿犬三人共守之约。
他不言不语,却早已将性命系于鼓槌之间。
此刻闻令,双臂猛然一振,手中铁槌狠狠砸向那面无皮铜鼓。
咚!咚!咚!
三响沉闷如雷,自城垣深处滚出,不似战鼓喧天,反若地脉震动,短促而凝重。
埋伏在南门左翼雪坑中的火铳手倏然掀开覆雪草毡,三十支火绳齐燃,火星连成一片赤蛇,在风雪中蜿蜒跳跃。
他们皆是辛弃疾亲训的隐锋营,专习夜战火器,平日藏形匿迹,只待此一刻雷霆骤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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