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气未散,晨光初透,新垦的田垄如刀劈浪涌,在荒原上划出一道道深痕。
泥土翻卷,黑褐如墨,湿气蒸腾间裹着久眠地底的腥香。
百姓们赤足踩在冻土边缘,锄头握得发紧,却无人敢先动一犁——东坡已插下早种之标,西涧仍立“待时”之牌,两处田亩相距不过半里,却似隔了春秋两界。
老农师许耕石拄着一根榆木杖,站在高坡之上,花白胡须随风轻颤。
他眯眼望着那排竹片标旗,口中喃喃:“辛公虽诚,却不识‘惊蛰不过,谷种不入’。逆天而行,徒劳伤地。”声音不高,却如石落静潭,激起层层涟漪。
几个年长农夫闻言点头,低声议论起来。
辛弃疾立于田头,青袍未换,袖口沾泥,掌心裂口犹渗血丝。
他听得清楚,却不辩驳,只微微一笑,转身对亲兵道:“依昨夜所察,东坡地脉温润,阳气已动,可播早秧。令军士先耕三亩,以身示范。”
众人愕然。
这等节令之争,向来由老农定夺,何曾见官员凭“所察”二字决断?
可辛公三日破冻、亲执锄犁之事早已传遍四乡,连病牛识土都成了奇谈,如今再出非常之举,反倒没人敢公然违抗。
三日后,天光微明,春禾随母亲提篮送饭而来。
她是流民孤女,双目失明,却自幼随母拾荒于废田之间,靠嗅土辨墒,竟练出异能。
行至东坡田畔,她忽驻足,仰鼻轻嗅,眉梢微扬:“娘,这土香带甜,像是阳火升了……可早种。”
母亲一怔:“你又胡说什么?”
春禾摇头,脚步轻移,又往西涧走去。
刚近水岸,她猛地顿住,蹙眉道:“此处湿腥重,阴气压根,再等七日方可下种,否则苗枯根烂。”
话音未落,范如玉正巧从后方走来,手中捧着一碗热粥,本欲递给丈夫。
她听得真切,心头猛然一震——昨夜灯下,辛弃疾伏案推演地脉走势,指着舆图低语:“东坡阳脉通井,可抢种;西涧阴渠未畅,须候春雷。”一字一句,竟与盲女所言分毫不差!
她凝视春禾片刻,只见那女孩虽目不能视,神情却清明如洗,仿佛大地之声尽入其心。
范如玉悄然退步,转身寻辛弃疾。
此时辛弃疾正蹲在田埂边,指尖轻触新翻之土,闭目沉神。
他运转金手指“地脉通心”,感应地下水流走向、热力分布,忽觉脑中景象清晰如绘:东坡之下,活泉暗涌,暖意融冰;西涧则淤滞成洼,浊水难泄。
正欲下令调整灌溉次序,范如玉匆匆而来,低声将春禾之言复述一遍。
辛弃疾睁眼,目光骤亮。
他当即命人召来春禾。
女孩牵着母亲的手,一步步走近,毫无怯色。
辛弃疾蹲下身,温和问道:“你如何知土宜何时耕?”
春禾仰起脸,虽无目光,却似直视人心:“我自幼失明,唯以土味记四季。焦味未尽处不宜耕,艾香浓处可防虫;雨前土腥如铁锈,雪后泥香似乳浆……这些都是地在说话。”
辛弃疾心头剧震。
他再次运起金手指,将脑中所感的地脉纹理与春禾言语逐一对照——竟丝丝入扣!
她所说“甜香”,正是阳气上升、腐殖发酵之征;“湿腥”,则是地下水滞、阴寒积郁之象。
此非玄术,而是民间苦历千载、口耳相传的生存智慧,竟与他的天赋感知殊途同归!
“好一个‘地在说话’……”他喃喃道,眼中泛起灼热光芒。
当下不再迟疑,立即调集人手,依春禾所言重定耕序,并请许耕石一同查验。
老农起初冷笑:“黄口小儿,岂知农事?”执意取东西两处泥土,亲自以舌尝味。
片刻之后,他浑身一颤,双膝竟不受控般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三十年……三十年未曾闻此土香!东坡确有回甘之气,西涧果带腐腥……真春回矣!天赐灵童,助我农桑复苏啊!”
全场肃然。
百姓纷纷跪拜,非为官长,而是为那一缕被遗忘的土地真息。
然而翌日清晨,变故陡生。
新挖的引水渠被人填塞,三处关键段落堆满乱石杂草,水流断绝,下游田亩顷刻干涸。
消息传来,群情哗然,有人惊呼“天罚降临”,更有老农捶胸顿足,以为逆节气所致。
辛弃疾闻讯赶来,面色平静,既不查问,亦不动怒。
他只命孙铁角牵来那头曾识土避疫的老牛。
牛行至堵塞处,忽然停步,双角抵地,发出一声凄厉长鸣,四蹄颤抖,不肯前行。
辛弃疾俯身贴地,闭目运功。
刹那间,“地脉通心”感知如网铺展——地下水流受阻,压力倒灌,淤积已成;更有一股人为填压之力,断续交错,显系夜间仓促作业所致。
他缓缓起身,环视四周百姓,只淡淡下令:“此处掘深三尺,必见人手填痕。”
军士挥锄开挖,不过片刻,便见新土混杂草绳,层层叠压,分明是人为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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