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如纱,笼罩着这片远离尘嚣的乡野。
荒坡之上,草木枯荣无序,唯有一处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泽,仿佛大地睁开了一只惺忪的眼。
辛弃疾蹲身于土坑旁,粗布短褐沾满泥痕,手中锄头轻巧地将一株嫩绿桑苗扶正,缓缓覆土。
他的动作极稳,一如当年在军帐中排兵布阵,不疾不徐,却自有千钧之力。
范如玉立于身侧,提篮中盛着几束细麻绳与清水,她目光落在那株柔弱却挺拔的桑苗上,指尖轻轻抚过叶片,似怕惊扰了它的生机。
“此树成时,吾与尔皆白首。”辛弃疾忽而笑言,声音低沉却清朗,像是一句诺言,又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的预言。
范如玉抬眸看他,眼中波光微动。
朝霞映在她鬓角,竟已隐现霜色。
她轻声道:“若朝廷再召?”
话音落下,四野骤然寂静,连鸟鸣都停了一瞬。
辛弃疾未即答,只是将最后一捧土压实,而后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块青布包裹的小物——那是他多年随身携带的“心渊照影”玉简,乃昔年以“地脉通心”之术炼化而成,能映照千里之外山川民情。
此刻玉面微温,竟自行浮现出一片景象:蔡州原野,百人列队,肩挑背扛,正在疏浚一条干涸已久的沟渠。
为首之人正是钱算盘,须发斑白却不减锐气,手持铁锹指挥若定。
渠畔新立石碑,上刻两个大字——“犁约”。
百姓围聚碑前,争以手摩挲其文,口中低诵,神情肃敬。
辛弃疾凝视片刻,唇角微扬,将玉简收回怀中。
他伸手指向脚下桑根,缓缓道:“根入三尺,便斩不断。”
话音未落,掌心血契忽地一热,如春泉涌动,非昔日杀伐震颤,而是温润绵长,似有万千思绪自大地深处传来,无声诉说。
他心头一震,竟觉这桑树之根,已与蔡州河渠、万民血脉悄然相连。
此时,山道尽头传来脚步声,不急不促,踏叶无声。
一人负琴而来,衣袂如云,面容清癯,眉宇间藏尽天地幽微。
是陶忘机。
他至坡前,并不施礼,亦无寒暄,只从背上解下一卷古旧琴谱,递出。
封题二字:《归去来》。
“君曾以剑定乾坤,今当以音养山河。”陶忘机声音淡远,“此谱非为娱耳,乃为守神。谱末有字,望君细察。”
辛弃疾接过,展开至末页,见一行小楷墨迹未干:
“心有剑者,不鸣而厉。”
他默然良久,忽然伸出右指,在谱纸空白处轻轻叩击三下。
咚、咚、咚。
三声清响,竟与远处竹林风啸隐隐相和,仿佛天地之间某处无形之弦已被拨动。
刹那间,林梢飒飒,风势陡转,原本散乱的竹叶竟齐齐转向东南,如听号令。
陶忘机双目微阖,旋即睁开,深深一揖:“君之剑,已入天地呼吸。”
日影西斜,二人辞别而去。
夜幕渐垂,月出东岭,清辉洒落北固亭外那片诡异竹林。
赵松影披蓑巡山至此,忽觉空气凝滞,林中气息异样。
他本胆小慎微,素不敢夜行此地,然职责所在,只得硬着头皮前行。
刚踏入林缘,耳畔骤然响起金属交击之声,铮然刺骨!
“左翼压进!弓弩覆射!”
一声低喝穿林而出,冷峻果断,分明是战场军令!
赵松影浑身剧震,扑倒在地,屏息窥视。
只见月下竹影摇曳,枝叶纷飞,却无人影踪迹。
唯有风穿过竹节空腔,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宛如千军奔袭,战鼓潜鸣。
他颤抖着欲退,脚下一绊,触到一物坚硬冰凉。
低头看去——半截断箭深埋腐叶之中,箭杆漆黑,箭羽染赤,色泽犹新,竟与陆砚孙梦中所见那条赤鳞小龙尾梢之穗一般无二!
他喉头滚动,几乎窒息,颤声低语:“莫非……剑魂不灭?”
与此同时,远在数十里外的荒坡茅屋内,辛弃疾独坐灯下,掌心血契再度微热。
他闭目静感,似有无数细流自四面八方汇入心渊——蔡州渠工未歇,江右农政初立,荆南旧部暗结义庄……一切无声运转,如桑根穿土,悄然蔓延。
窗外,晚风拂过新栽桑枝,轻轻一颤。
仿佛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第346章 桑叶传令
晨光未明,霜气凝野。
蔡州城外的沟渠已疏浚过半,泥土翻新如墨,蜿蜒若龙脊伏地。
百姓肩挑畚箕,络绎于道,铁锹破土之声此起彼伏,竟与远处山风相和。
那方刻着“犁约”二字的石碑矗立渠畔,日日被无数手掌摩挲得温润生光,仿佛不再是冰冷的碑石,而成了人心所系的信物。
忽有马蹄破雾而来,烟尘卷起枯叶,一骑疾驰至碑前勒缰。
马上之人满面风霜,乃钱算盘亲信老卒陈五,怀中紧护一封密函。
他翻身下马,喘息未定便高声唤:“老爷!史相遣御史台吏员三人,明日便至蔡州,查‘归田碑’是否私立——言称若无朝廷敕准,即行毁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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