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吴夫人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种陆渊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宿命般的深意。
她轻轻将女儿往前推了半步,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陆郎君不必多虑。香儿虽幼,性情刚烈坚毅,不输须眉。
从今日起,她便认你为义兄!在外行走,皆用大名‘孙峦’。私下里,唤她小字尚香即可。至于闺训……”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奇异而深邃的光芒,“这浩渺天地,万物生息,何处不是学问?
有你这位义兄在旁照拂,老身……放心!” 那“放心”二字,重逾千斤,带着沉甸甸的托付。
陆渊心头巨震!
莫非真是于吉那老神棍从中作祟?!
几番拉锯,面对吴夫人近乎固执的决断,以及孙尚香眼中那混合着孺慕;
不舍与对未知世界强烈渴望的复杂光芒,陆渊终究败下阵来。
他,成了江东小霸王幼妹名义上的义兄。
离别之日,细雨如愁丝,飘洒在丹徒港。
高大的孙氏楼船已整装待发。
吴夫人眼圈泛红,不顾仪态地将心尖上的小女儿紧紧搂在怀中,良久,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不舍地松开。
孙峦(尚香)用力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用力点头。
孙家安排了一整队精锐护卫随行。
楼船溯流而上,目标——牛渚。
陆渊的计划清晰而紧迫:牛渚下船,借孙家之力渡江至历阳;
随即彻底甩脱孙家所有眼线,改走陆路,星夜兼程,奔赴那遥远的、烽火连天的汝南!
有孙府的令旗开道,沿途关卡无不放行。
仅仅两日后,楼船便在牛渚靠岸。
换乘小船,不多时便抵达了对岸——历阳。
陆渊牵着两匹驽马,看着阿彪护着换上了粗陋麻衣、脸上特意抹了些尘土的孙峦(尚香)和小茹走下跳板。
他坚决谢绝了孙府护卫“保护小姐”的请求。
一行人,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微尘,踏上了这陌生的土地。
仅仅前行一小段!
一座破败到令人窒息的城池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猛然撞入眼帘!
历阳!
目光所及,是倒塌了大半的城墙,断裂的砖石如同巨兽腐烂后裸露的森森白骨,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城外,连绵无尽的窝棚如同肮脏的疥疮,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大地。
一股混合着尸体腐败、粪便、污水的恶臭,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如同毒气般灌入鼻腔,令人作呕!
流民、乞丐,如同行尸走肉,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枯槁如柴,眼神空洞麻木,或闪烁着豺狼般贪婪凶残的幽光。
当一行四人(尤其还带着两匹活生生的马!)出现在视线中时,死寂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哗啦”一声,无数枯槁的身影从窝棚、废墟中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怪叫!
无数枯瘦如柴、指甲乌黑、沾满污秽的手,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鬼爪,密密麻麻地伸了过来!
“贵人……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吃的……给口吃的……要饿死了……”
“马……马肉……”
阿彪如同一堵铁塔,瞬间挡在孙峦和小茹身前,虬结的肌肉贲张,凶神恶煞地一声暴吼:“滚开!”
那些污浊的目光触及他骇人的气势和腰间明晃晃的兵刃,本能地畏缩了一下。
但很快,所有贪婪、疯狂、饥饿到极点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两匹还在不安刨蹄的驽马身上!
吞咽口水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
陆渊心脏骤然缩紧!
他立刻排众而出,强压下因惊悸而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恳切:
“诸位乡亲父老!我等并非贵人!也是无家可归、逃难至此的可怜人!
行囊空空,仅剩这几件御寒的薄衣和代步的牲口!
没了这牲口,我们寸步难行,与死无异!
求诸位行个方便,放条生路!
我家这位护卫大哥,性子……实在急躁!” 他试图唤起一丝同情。
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一片充满恶意与讥讽的起哄声淹没!
一个相较之下还算“健壮”(不过是脸上颧骨不那么凸出,还有几两肉挂着)的汉子推开人群;
手里掂着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嗤笑出声,唾沫星子带着腥臭喷溅:
“呸!少他娘的放狗屁!读书人?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吸血的蠹虫!穿得再破,也藏不住那股酸腐气!”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孙峦和小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道:“识相的!把马留下!
还有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娘皮!爷们儿发发慈悲,饶你这小白脸一条狗命!否则……”
他猛地将石头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威胁之意赤裸裸!
陆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
最后一丝幻想,被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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