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宿舍。
秦水烟推开木门,反手将门栓利落地插上。
“啪嗒。”
她拉亮了床头那盏昏黄的电灯。
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了屋角深沉的黑暗。
她走到床沿边坐下,将怀里那件带着男人体温的灰色短褂,摊开在了自己腿上。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秦水烟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粗糙的布料。
的确良和棉布混纺的,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材质,耐磨,但不亲肤。
手肘和肩膀的位置,布料的颜色明显要浅一些,磨得有些发亮,起了毛边。
袖口也被洗得泛白,卷边的地方,针脚已经有些松散。
这是一件被穿了很久的旧衣服。
充满了属于一个男人的,最真实的生活痕迹。
秦水烟的唇角,在灯光下,无声无息地勾了起来。
她缓缓地,将那件短褂凑到了自己的鼻尖下。
闭上眼,轻轻嗅了嗅。
一股很淡,却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钻入鼻腔。
不是汗味。
是阳光暴晒后棉布的干燥味道,混着最廉价的皂角香,还有……一点点独属于他皮肤的,那种小麦灼烧般的灼热气息。
很干净。
也很好闻。
像是夏日午后,最烈的那一阵风,刮过田野,带着粗粝而滚烫的生命力。
秦水烟睁开眼。
那双明亮的狐狸眼里,掠过一丝近乎贪婪的迷恋。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自己那个上了锁的木头衣橱前。
打开橱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她从沪城带来的各式衣裳,与这间简陋的宿舍格格不入。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许默那件旧短褂,小心翼翼地叠好。
然后,放进了衣橱最深处,压在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连衣裙下面。
这件衣服,她收下了。
至于还不还……
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当然要还。
不过,不是这件。
改天去供销社扯几尺好布,送他一件新的,就当是……交换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知青食堂里已经人声鼎沸。
秦水烟和顾清辞安静地吃着早饭,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馒头。
顾清辞吃得香甜,两只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屯食的仓鼠。
吃完早饭,两人回宿舍拿上劳保手套,便结伴朝着各自负责的任务田走去。
来了和平村一个多星期,新来的知青们对自己的工作也渐渐熟悉了。
不需要大队长扯着嗓子催,大家都能自觉地去上工。
晨间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和泥土的芬芳,闻起来格外清新。
然而,刚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两人就看见前面围了一小撮人。
大队长李卫国和村长两个人,正围着一辆熄了火的拖拉机,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
两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疙瘩瘩的绳结,表情难看得像是刚吞了二两黄连。
秦水烟扫了一眼。
那是一辆尤特兹-45拖拉机。
这个牌子,她有印象。
上辈子父亲的厂里,也曾有过几台罗马尼亚进口的机器,她跟着工程师后面,当过几天好奇的跟屁虫。
到七十年代初,这种六十年代的老古董,基本都被更先进的东方红和铁牛取代了。
没想到,在这种偏远的小村庄,还能见到。
秦水烟的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她拉着顾清辞,走了过去。
“大队长,村长。”
她声音清脆地打了声招呼。
李卫国抬起眼皮,看到是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去上工吧,这儿没你们的事。”
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女娃子,凑什么热闹。
秦水烟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嫌弃,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又温和。
“出什么事了吗?”
“我看您和村长脸色都不太好,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村民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知青,这可是拖拉机,铁疙瘩,你一个女娃能帮上啥忙?”
“就是,别在这儿添乱了,快干活去吧!”
李卫国狠狠瞪了那几个多嘴的村民一眼,又看向秦水烟,语气更差了。
“听见没?让你去干活!”
秦水烟却不恼,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些。
她眨了眨那双水光潋滟的狐狸眼。
“大队长,您先别急着赶我走呀。”
“您先听我说说,说不准,我真的能帮上忙呢。”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您也知道,我家里以前是开纺织厂的。我爸爸从小就喜欢带着我进厂里,看那些工人老师傅修纺织机。耳濡目染的,多少也懂一点。就连家里的收音机、电风扇坏了,也都是我自个儿修的。”
李卫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旁边一直沉默的村长,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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