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五年弹指一挥间。
一九七九年,初春。清大。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旧的秩序,也带来了新的生机。
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曾经被禁锢的思想与知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这座古老的学府里复苏、碰撞、迸发出璀璨的火花。
随着国门的缓缓洞开,来自海外的投资与技术也开始涌入。
今年开春,一位心系故土的美籍华裔爱国人士,向清大捐赠了上百台崭新的计算机。
这在当时,是一笔足以震动整个学术界的巨款。
清大也顺势开设了编程专业,作为一门选修课,向所有对这门新兴学科感兴趣的学子开放。
与之配套的,是学校紧急开设的编程专业。一门名为“计算机语言”的选修课,也作为时代的馈赠,出现在了大三学生的选课单上。
午后阳光正好,将林荫道上的树影切割成斑驳的碎金。
许默抱着几本厚重的医学典籍从图书馆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上衣,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
五年光阴,褪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乡野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书卷与岁月沉淀下来的冷峻与渊渟岳峙般的气场。
他依旧沉默寡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比从前更加幽深难测,仿佛藏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海。
他二十五岁了,是清大医学院大三的学生。
这条路,他走了太久,也太远。
远到他有时午夜梦回,闻到空气里潮湿的泥土气息,还会以为自己仍身在和平村。
“默哥!默哥!”
一个大嗓门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炸响,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许默脚步未停,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能用这种能把树上麻雀都震下来的音量喊他的,除了顾明远,不做第二人想。
一道身影旋风般冲了过来,一只胳膊“砰”地一声搭在了许默的肩膀上。顾明远咧着一张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默哥,你去哪儿啊?”
当年秦水烟离开后不到半年,昏迷了许久的顾明远奇迹般地苏醒了。可那场重伤到底伤了根本,他经历了整整一年多地狱般的复建,才终于能够重新行动自如,只是左腿还是留下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跛。
那段日子,是许默生命里最低沉的谷底。
秦水烟的离去像一把刀子,将他十九岁那年的整个世界劈成了两半。
秦水烟离开后的第一个月,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用酒精和疯狂的劳作麻痹自己。
他将自己关在深山里,没日没夜地采药,直到筋疲力尽,倒在枯叶堆里,任由寒冷的月光将他冻透。
可生活不允许他沉沦。
他身后还有姐姐,还有一个在病床上的奶奶。
他必须站起来。
他从那场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绝望里爬了出来,将所有翻涌的情感与蚀骨的思念,都死死压进了心底最深处。
他重新拾起万医生教给他的东西,一头扎进了浩如烟海的中医典籍里。
渐渐地,他将万医生毕生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
村里人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再对他避如蛇蝎,而是会试探着上门求医。
他从不拒绝,也从不多收一分钱。
一副草药,一根银针,往往就能药到病除。乡亲们淳朴,你对他好一分,他便还你十分。
渐渐地,路上会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了,逢年过节,也会有孩子揣着几个热腾腾的煮鸡蛋,怯生生地送到他家门口。
那些曾经压在许家姐弟头上的阴霾,就这么一点点地散去了。
秦水烟离开的第二年,万医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老人走的时候很安详,他拉着许默的手,将那间小小的草堂,连同那满屋子的医书,一并交给了他。
同年的秋天,夏阿梅也跟着去了。
两位老人合葬在后山那片向阳的山坡上。
许默继承了草堂,也继承了万医生的衣钵。
他成了和平村新一代的赤脚医生。
直到1977年的春天。
大队长亲自找到了他,递给他一份皱巴巴的报名表,问他要不要参加高考。
国家要在夏天恢复高考了。
这个消息像一声惊雷,炸醒了无数沉寂的灵魂。
原本以许默的家庭成分,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可是这一次,整个和平村的村民,自发地写了联名信,按了满满一页的红手印,送到了公社。
他,许默,是在这片土地上救过人命的。
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参加高考的资格。
同年夏天,他以全省第一的惊人成绩,考入了清大医学院。
而顾明远,也在第二年拼了命地复习,以一个吊车尾的分数,险险地考进了清大的工商学院。
“去上课。”许默淡淡开口,将顾明远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不着痕迹地抖了下去。
他的声音比从前更低沉,像是被山涧的溪水冲刷过的石头,带着一种冷冽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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