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的日子,于秦水烟而言,竟有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清闲。
一周两堂选修课,没有繁重的科研压力,没有迫在眉睫的解码任务。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备课、阅读最新的海外期刊,或者只是单纯地在专家楼的阳台上,陪着两个孩子晒太阳,看他们追逐蝴蝶。
这种安宁,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这一个月来,课堂成了她与他唯一的交集。
他有时候会来,穿着最简单的蓝色卡其布上衣和洗得发白的裤子,安静地坐在机房最后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刻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将他与周围那些热烈讨论的同学隔绝开来,形成一个孤立而冷硬的世界。
他从不主动发言,也从不抬头看她。
更多的时候,那个位置是空的。
秦水烟站在讲台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渴求知识的脸。她的视线在掠过教室后排那个空位时,不会有丝毫停留,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个特殊的存在。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点名,当念到“许默”两个字而无人应答时,她的心跳会如何漏掉一拍。
她甚至在课堂上点过他一次。
那次她讲解一个关于循环逻辑的简单算法,提问时,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许默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实现一个嵌套循环,应该如何修改这段代码?”
整个机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角落。
许默缓缓站起身。
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便是在这充满了天之骄子的顶尖学府里,依旧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他抬起眼,那双幽深的眸子第一次在课堂上,毫无遮拦地对上了她的。
没有波澜,没有情绪。
像是在看一个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在第三行和第四行之间,加入一个新的For循环,设定变量j,范围从1到i,并将第四行的输出语句移入新循环内。”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吐字清晰,逻辑准确。
公事公办,无懈可击。
“回答正确,请坐。”秦水烟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职业而温和,仿佛对他这种堪称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
她转身,继续在黑板上书写着代码。
他们就像两条在黑暗中摸索的鱼,明明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固执地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假装对方只是幻影。
说实话,许默在医学上的天赋有多惊人,他在计算机编程上的天分就有多乏善可陈。
他似乎是凭着一股蛮力在学习。他能记住所有的语法和规则,却无法理解其内在的逻辑。他可以完美地复刻老师教过的每一个案例,却写不出一段属于自己的、哪怕是最简单的程序。
学了一个多月,他依旧停留在最基础的层面,笨拙得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始终无法将那些零散的知识点融会贯通。
秦水烟有时会想,他选这门课,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不知道。
她也没有时间去深究。
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从这群学生里,挑选出了几个极具天赋的好苗子。他们的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对新事物有着近乎贪婪的吸收能力。
她将这份名单,连同每个人的详细评估报告,通过加密渠道,发给了聂云昭。
这天下午,她刚结束一堂课,回到专家楼,聂云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寒暄。
“水烟,情况有变。”聂云昭的声音凝重,“‘魔术师’最近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我们截获到一份残缺情报,他似乎正在策划一次大的行动。上面的意思是,‘天盾’项目必须立刻提速。你得提前结束休假,明天就回研究所报到。”
秦水烟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明白了。”
“委屈你了,”聂云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本来想让你多陪陪孩子……”
“聂所,您不用说这些。”秦水烟打断了她,语气平静,“这是我的使命。”
挂断电话,秦水烟在书桌前静坐了很久。
窗外,两个孩子在草坪上放风筝,秦建国跟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银色的风筝线在阳光下闪着光,连接着天与地,也连接着她必须守护的一切。
她站起身,重新拨通了清大教务处的电话,申请了工作调动。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是她在这个讲台上的最后一堂课。
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外倾泻而入,将机房里每一粒浮动的尘埃都照得清晰可见。
秦水烟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年轻的面孔。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空着的座位。
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今天,许默又没来。
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像是一块小石头沉入了湖底,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或许这样也好。
不见面,不打扰,让那段炽热的过往,彻底封存在和平村那个遥远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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