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义“十天南下”的命令,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让整个吴庄堡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效率。悲伤、不舍、对未知前途的恐惧,都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压下,转化为具体而微的行动。
陈忠的压力最大。他要将目前堡内所有能行动的人员——包括近四千战兵、一千余轻伤员、数百匠户及其家眷、以及自愿跟随的百姓,总计近六千人,整合成一支能够进行长途机动的队伍。粮草是首要难题,缴获的清军马肉、堡内最后一点存粮、加上近日周边搜集和江南“助饷”运抵的物资,满打满算,也只够这六千人半月之需。
“只带十天干粮,其余全部制成便于携带的炒面、肉脯。”林慕义指示,“告诉所有人,南下的路,要靠我们自己从敌人手里夺!”
武器装备的整理更是繁琐。赵铁柱的匠作营成了最忙碌的地方。炉火日夜不熄,却不是在生产,而是在拆卸、打包。所有能带走的工具、珍贵的钢材、初步整理出来的技术图纸、以及那几台笨重但核心的水力机床的关键部件,都被小心翼翼地拆卸下来,用油布包裹,打上标记。带不走的大型设备,则在赵铁柱亲自监督下,被砸毁、熔炼,或埋入深深的地下。
“这些……都是心血啊……”一个老匠人抚摸着那台即将被拆解的水力镗床主轴,声音哽咽。
“只要人在,手艺在,图纸在,以后还能造出来!”赵铁柱声音沙哑却坚定,他完好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卷用油布密封的图纸,那是改进后的燧发铳全套工艺和几种新式野战炮的构想图,“这些,比命还重要!”
李贵负责的战备训练更是争分夺秒。他将他麾下已扩编至五百人的燧发铳队,以及重新整合、装备有所改善的锐士营,拉到校场,进行高强度、贴近实战的行军与遭遇战演练。林慕义提出的“交替掩护、梯次撤退、火力阻截”的战术被反复操练。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清楚自己在不同情况下的位置和职责。
“快!快!装填要快!撤退要有序!你以为鞑子会站着等你磨蹭吗?”李贵的吼声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过去不曾有的战术眼光。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个人勇武,开始真正思考如何将这支拥有技术优势的部队,打造成一柄能够刺穿任何阵型的利刃。
与此同时,王五的情报网络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起来。无数细作、夜不收被撒向南方,他们的任务不再是简单的探听,而是要为这支即将南下的孤军,摸清一条尽可能安全的通道。沿途清军的兵力部署、关卡哨所、地形地貌、乃至可供补给的村镇情况,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飞速传回。
十天时间,在一种极度压抑又极度亢奋的气氛中飞逝。
第十日,黄昏。
吴庄堡校场,黑压压站满了人。除了列队整齐的士兵,还有扶老携幼、背着简单行囊的匠户家眷和百姓。没有人说话,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一种悲壮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全场。
林慕义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这里有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有七里岗血战后补充的新血,有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投奔的陈永福部属,更有世代居住于此、如今却要背井离乡的普通百姓。
他的声音透过薄暮,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沉静如水的陈述:
“弟兄们,父老乡亲们。”
“我们守住了吴庄堡,守了将近半年,杀了无数鞑子,没有丢汉家儿郎的脸!”
“但今天,我们要走了。”
“不是因为我们守不住,是因为我们不能只守在这里!”
“南边,我们的同胞正在遭受屠戮!长江天险即将不保!南京那个朝廷,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指望不上!”
“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等清军收拾完南方,回过头来,我们就是瓮中之鳖,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
“我们现在南下,不是逃命,是去打更大的仗!去救更多的人!去给这华夏江山,争最后一口活气!”
“前路,九死一生!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战死,可能会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
“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不愿走的,可以留下。堡里还有些藏起来的粮食,或许能等到乱世过去。”
“愿意跟我林慕义走的,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我林慕义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带领大家,杀出一条血路!让这朗朗乾坤,知道我汉家还有不屈的魂!”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败旗幡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百姓人群中响起:“林将军!我们跟你走!这堡子都没了,我们留下也是个死!不如跟着将军,跟鞑子拼了!”
“对!跟将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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