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梦庚的船队带着一份措辞谨慎的回信与满腹的震撼离开了瓜洲,江面似乎重归平静。然而,这平静之下,各方势力的博弈却因这次接触而骤然加速,暗涌变得更加湍急、更加凶险。
帅府之内,林慕义与核心幕僚的会议气氛凝重。王五带来的最新情报,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左梦庚离开后,并未直接返回武昌,而是在安庆停留,与当地守将及几位致仕官员密会。同时,我们安插在武昌的眼线确认,左良玉已加紧了与四川、湖南等地军阀的书信往来,其军中粮草调动频繁,似有大举用兵的迹象。”王五的声音平直,却字字千钧,“更重要的是,南京方面,马士英似乎已经知晓左梦庚曾来访我处,其麾下御史已准备上疏,弹劾帅爷‘私通藩镇,意图不轨’。”
陈忠眉头紧锁:“马士英的动作好快!这是要借题发挥,将我们与左良玉捆绑在一起,扣上谋逆的帽子!”
“不仅如此,”王五继续道,“北面细作传回消息,多铎回到北京后,并未受到申斥,反而获封‘叔父摄政王’,权势更炽。清廷已正式遣使,携带敕书、印信,前往武昌,意图招抚左良玉。同时,山东的刘泽清、刘良佐等降将,也接到了清廷指令,开始向与我江北接壤的区域增兵,摆出威慑姿态。”
李贵一拳砸在桌上,怒道:“狗日的!这是看我们和左良玉搭上线,坐不住了!想软硬兼施,把我们堵死在江北!”
林慕义沉默地看着沙盘,上面代表各方势力的标识犬牙交错,将江北紧紧包围。左良玉的躁动,马士英的构陷,清廷的招抚与威慑……所有的压力,几乎在同一时间汇聚而来。
“左良玉……他这是在待价而沽,也是在逼我们表态。”林慕义缓缓开口,目光锐利,“他既派人来试探我们,又同时与清廷、与其他军阀勾连,无非是想看看,哪边出的价码更高,或者说,哪边给他的威胁更大。马士英的弹劾,清廷的招抚,恐怕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想借此增加他与我们谈判的筹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沈文渊忧心忡忡,“若与左良玉走得太近,必遭马士英和清廷的联手打击;若置之不理,左良玉一旦被清廷招抚或与马士英妥协,我江北危矣!”
“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林慕义斩钉截铁,“左良玉想火中取栗,我们偏要让他知道,这火,不是那么好玩的。”
他下达指令:“王五,加大对左良玉军内部的情报渗透,尤其是那些对左良玉跋扈不满、或心向朝廷的将领,设法接触。同时,将清廷招抚左良玉的消息,以及马士英准备弹劾我们的动向,巧妙地透露给江南的东林余孽和清流官员,让他们先去狗咬狗。”
“陈忠,以咨议局名义,起草一份《告江南同胞书》,不提左良玉,只申明我江北抗虏之决心,揭露北虏‘以汉制汉’之阴谋,呼吁江南上下摒弃前嫌,共御外侮。将马士英可能与我们‘私下接触’(利用左梦庚来访之事模糊暗示)的消息,混杂其中,真假难辨,先搅浑江南那潭水!”
“李贵,西线、北线各部,提高戒备等级。对叶臣和刘良佐部的挑衅,予以坚决回击,打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让他们知道,我江北的刀,依旧锋利!另外,讲武堂毕业学员,除部分留任教官,其余全部下放各部队担任基层军官,加快新式战法的推广!”
众人凛然领命,瓜洲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然而,外部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内部的“鼎沸”也因外部压力而出现了新的变化。
这一日的咨议局会议,议题本是审议向施福采购第二批军械物资的款项。然而,几位士绅代表,尤其是那位钱姓老者,态度却异常强硬。
“如今内外交困,左良玉动向不明,清廷大军压境,江南朝廷虎视眈眈!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钱姓老者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当此之时,正该韬光养晦,积蓄力量,岂能再将巨额钱财投入军械采购,徒惹四方忌惮?依老夫之见,此项采购,当暂缓!甚至,应主动削减军备,向朝廷、向各方示弱,以缓和局势,争取时间!”
他这番“示弱求和”的论调,竟然得到了另外两名士绅代表和一位较为保守的文官的附和。
“钱公此言差矣!”崔文博立刻反驳,“示弱?向谁示弱?向欲置我等于死地的北虏?向恨不得我等即刻覆亡的马、阮?还是向那首鼠两端的左良玉?示弱只会让他们觉得我等可欺,进而得寸进尺!唯有展示实力,让他们忌惮,方能赢得喘息之机!这军械,非买不可!”
“崔博士这是要将我江北推向四面楚歌之境啊!”钱姓老者痛心疾首。
双方再次激烈争吵起来。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那两名乡老代表在犹豫许久后,竟也哆哆嗦嗦地开口了。
“各位……各位老爷,”一位乡老壮着胆子道,“小老儿不懂大道理,但……但咱们庄户人都知道,野狗来了,你越是退,它越是追着咬……只有拿起棍子,把它打疼了,它才不敢再来……这军械,怕是……不能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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