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正从视野边缘向内吞噬,比葬魂沼泽的瘴气更浓,更冷。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在拉扯胸前那道狰狞的断口,温热的生命正随着汩汩涌出的鲜血,迅速流逝,渗入身下冰冷的泥土。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冻僵了手指,正贪婪地啮咬着心脏。
他知道,油尽灯枯。
能撑到匪徒溃散,已是这副残躯燃尽了最后一点血勇的奇迹。冰冷的死亡像铁幕垂落,意识正被拖拽着滑向深渊。唯有马车里那压抑的、细若蚊呐的啜泣声,如同风中残存的火星,灼烧着他即将熄灭的神智。
“小…兄弟…”
声音微弱得如同气若游丝,却带着铁石般的固执。他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五指痉挛着,青筋毕露,死死抓住林逸同样沾满血污的手腕。冰冷的触感,是生的重量。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将一块沉甸甸、边缘磨损得溜滑的硬物,狠狠摁进林逸汗湿的掌心。
林逸低头。掌心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泛着幽冷青光的青铜腰牌。牌身厚重,沉淀着岁月与汗水的包浆。正面,繁复的缠枝花纹如同古老的咒语,紧紧环绕着四个古拙遒劲的篆字:“东澜商盟”。下方一行小字如刀刻斧凿:“丙字七队”。翻转过来,一个深深的、几乎透入铜胎的“赵”字烙印,带着血脉相连的滚烫,灼烧着指尖。
“持此牌…去…前方驿站…”赵铁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里便发出破旧风箱般撕裂的嗬嗬声,浑浊的瞳孔死死钉在林逸脸上,仿佛要将这嘱托刻进对方的魂魄里,“找…王管事…说…是赵铁…远房表亲…路上…遭了匪…可…暂避…”
那只铁钳般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陷进林逸的皮肉,传递着最后的不甘与托付,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活…活下去…照…顾…”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濒死的灯烛,最后投向那辆死寂中藏着啜泣的马车车厢。
话音未落,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焰骤然一跳,彻底黯淡。紧攥着林逸手腕的力道如同被抽空的皮囊,瞬间松软、滑落。那颗至死挺直的、不屈的头颅,终于缓缓垂下,重重抵在冰冷染血的地面,再无声息。只有马车里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在弥漫的血腥中显得愈发凄惶。
掌中那块青铜腰牌,冰冷坚硬,棱角硌着皮肉,却奇异地残留着赵铁掌心最后一丝滚烫的余温。这温度,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林逸心头。他沉默地蹲在赵铁尚有余温的躯体旁,看着那张沾满血污与尘土、凝固着不甘与牵挂的刚毅面孔。萍水相逢,救命之恩,以命相托。这冰冷的腰牌,是通向庇护所的钥匙,是一道沉重的身份枷锁,更是一份以血为印、不容推卸的生死契约。
他伸出手,指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过赵铁依旧圆睁的双眼。那双曾怒视匪徒、燃烧着不屈战意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映着灰暗的天空,残留着对马车中人无尽的牵挂。
“放心,老哥。”林逸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石摩擦,“牌子我收了,情…我记着。”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染血的泥土上。他不再看那张脸,猛地直起身。后背被黑鳞临死反扑划开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被狠狠撕扯,锐痛如电流窜遍全身,眼前金星乱冒,牙关瞬间咬紧。
时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刃!血牙帮的残余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商盟的巡逻队更可能循着血腥味扑至!每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都在尖啸着催促:走!
他眼中最后一丝悲悯被冰冷的锐利取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修罗场。首先走向黑鳞倒毙之处。那具尸体仰面朝天,死灰色的脸上凝固着惊愕与怨毒。林逸面无表情,一脚踏住尸身肩甲,右手紧握骨刀刀柄,猛地发力!
“嗤——噗!”
淬毒的骨刀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黑鳞胸甲缝隙中被狠狠拔出。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液顺着幽绿的刀身缓缓滴落。林逸手腕一抖,刀锋在黑鳞相对完好的衣襟上反复擦拭,抹去刺目的血污,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被残酷生存法则磨砺出的漠然。刀锋恢复森冷幽光,被他小心地贴身藏回怀中,紧贴着那块刚刚得到的青铜腰牌,一冷一热,一死一生。
他的目光随即扫向战场边缘几具衣着稍显体面、腰挂皮囊的匪徒尸体,显然是些小头目。没有丝毫犹豫,林逸迅速蹲下,手指如同精准的解剖刀,探入冰冷僵硬的尸体。
动作迅捷、高效、近乎冷酷。指尖撬开一个匪徒腰间鼓胀的硬皮囊,倒扣——哗啦!十几枚大小不一、边缘粗糙、闪烁着黯淡铅灰色金属光泽的钱币(劣质灵铢)滚落掌心,混杂着几块硬如石块、散发齁咸气味的黑色肉干。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粗瓷烧制的圆肚小瓶,瓶塞是软木,瓶身歪歪扭扭刻着个“药”字(劣质金疮药)。林逸看也不看,一把将这些维系生存的“财富”塞进自己破烂上衣内衬唯一还算完好的夹层。手指探入另一个匪徒冰冷的靴筒,摸到一截硬物——抽出一把刃口闪着寒光、柄缠麻绳的锋利匕首,反手别在自己后腰草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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