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村那天,镇上一中教室里空调刚装上第三天。
那玩意儿制冷效果一般,但问题不大——只要有风吹出来,大家就会自动觉得“知识更容易吸收”。
我坐在最后一排被冷风直吹的地方,写着一个函数题,突然收到我妈的短信:
“这个周末回来一趟,书带回来一点,我们给你杀只鸡。”
杀鸡三个字特别大,大到可以盖住函数图像。
我盯着那三个字,脑子里先浮现出的是鸡,不是函数。
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崔大宝问:“你真要回去?”
“嗯,家里叫。”
“羡慕。”他躺在床上,拿书盖脸,“我妈说只要我没考倒数,她就当我不在。”
“那你还挺成功。”
“废话,我一看题就想念空调。”他把书揭开,“你回去可不要跟他们说镇上一中装空调了。”
“为啥?”
“你一个人在那儿吹,别人都在地里晒,你良心不会抽筋?”
这话扎得够准。
我把那本小破“账本”塞进包里,拉链一拉,心里默念:
——我就回去两天,最多记两笔账。别再出什么大事了。
1
从镇上回古柳的中巴,永远都是一个味儿——柴油味、汗味、鸡笼里飘出来的味儿,还有人脚丫子的味儿。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窗户玻璃一擦,手上立马多了一层灰。
车开出镇子,一路晃,晃到我几乎要睡着,又晃到我睡不着。
快到村口的时候,司机习惯性来了一句:“古柳的准备下。”
那声音一喊,我心里还是会抖一下。
人是从村里出来的,但村在你身上不太出来。
下车第一眼看到的,是晒谷场边上新搭的一个棚子。
棚子下面摆着几箱没拆封的饮料,纸箱子边缘被太阳晒得有点退色。
原来是有人想搞个“小卖场”。
我拖着行李往里走,没走几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以前夏天回村,路上总能看见人——有人在门口乘凉,有人打牌,有小孩光着膀子追着鸡跑。
这次路边坐着的人不算少,但声音明显小了一号。
他们话题也统一得吓人:
“又赔了?”
“还不是,货压手里了。”
“今年真邪门。”
有人抬头看见我,笑了一下:“哟,小宴子回来了?在镇上读书好不好啊?”
“还行。”我说。
“多学点东西,以后有本事了别忘了我们这些老乡。”
“嗯。”
越往里走,我心里越慌。
不是因为他们说了啥,而是因为——他们没说的那部分,比说出来的多。
2
按惯例,回村第一站得回自己家,第二站,一般是小卖部。
古柳的小卖部在村口往里一点的位置,门口两块旧广告牌——一块写着“冰爽一夏”,一块写着“充值有礼”。
“礼”早就送完了,夏也不太冰爽。
我远远就看见门口那条条板凳上坐着一个人,腿搭在另一头。
马尾辫、拖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不用看脸,我都知道是谁。
“苏小杏。”我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就像在念一道难题。
她低着头在玩手机,手指滑得飞快,见到我也没立刻抬头,先说了一句:“买东西排队。”
我看了一眼:前面只有她。
“那我排你后面?”
她抖了一下,抬头,明显愣了半秒:“……你怎么回来了?”
“我家住这儿,不回来我住哪儿?”
“住镇上一中啊。”她嘴一撇,“听说你们现在有空调吹。”
我:“……”
消息传得还挺快。
“谁说的?”
“谁没事瞎编你们学校装空调?”她收起手机,站起来,“要不是我爸去镇里进货看见的,我还以为你们跟我吹牛。”
小卖部里一股混合味——泡面、洗衣粉、陈旧塑料味,再加一点点受潮纸箱的霉味。
货架比我上次回来时满了不少:饮料堆到天花板,方便面整箱整箱地码着,最里面还有几箱没拆封的小玩具。
苏叔站在柜台后,一边噼里啪啦打算盘,一边皱眉。
“爸。”苏小杏喊,“林宴来了。”
苏叔抬头看见我,脸上挤出点笑:“哎呀,小宴子回来啦?快快快,想喝啥自己拿。”
“我给钱的。”我说。
“要啥钱,你在外面读书都要用钱的。”他嘴上这么说,手下打算盘的速度却没停,“你阿姨前两天说要给你送点瓜去镇上,结果瓜在地里就开裂了。”
“那就不麻烦阿姨了。”我笑笑。
“你别听他唠叨。”苏小杏提前插话,“你要拿就快拿,冰柜又要起雾了。”
我开冰柜门,冷气扑出来,脸上舒服一点。
里面的饮料摆得很整齐——整齐到有点不正常。
正常的小卖部,卖得快的东西不会摆得这么齐。
我随手拿了两瓶汽水、一袋奶糖,放到柜台上:“叔,这些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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