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那边灯光是冷白的,挂在半空里,像几只困在网里的飞蛾。
我远远就听到搅拌机还在吼,水泥车尾灯一闪一闪,地面稀里哗啦一片泥浆,工人穿着胶鞋在里面踩来踩去,像在给未来的投诉热线打底。
【系统提示:当前样板街——排水层材料偏离设计标准 37%。】
【建议:介入。】
“介入你大爷。”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脚还是加快了。
靠近一点能听清说话声。
“就这就这,垫一层渣子上去,肉眼看不出来的。”
“预算就这些,真要按图纸来,谁给你补钱?”
“村里那几个年轻的懂个屁,领导要的是看得见的立面效果……”
看得见的立面效果。
我突然想到十年前电视里播的那个“问题村”,那几栋外墙刷得白白的房子,镜头一拉近,里面全是裂缝。
“老黄。”
我喊了一声。
承包老板正叼着烟指挥人,听见声音回头,愣了一下,赶紧把烟往背后藏:“哟,林老板,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视察?”
他嘴上喊我“林老板”,眼神里那点不耐烦,藏都懒得藏。
我把手电照向坑里,照到那层薄得可怜的碎石和水泥浆。
“图纸上写的是哪种标号?”我问。
老黄笑:“哎呀,差不多的嘛,都是能抗压的。你们这个街,又不是什么高架桥,脚踩踩、车开开,够用就行。”
“够用?”我重复了一遍。
【系统提示:排水不畅将提升未来三年内地面塌陷概率 23%。】
我盯着那层薄薄的“够用”,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三年后暴雨天,小卖部门口积水过膝,游客在网上骂“古柳样板街都是坑”的画面。
“预算就这些。”老黄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多了一点试探,“再往上加,你们村多掏钱?”
我懒得跟他绕圈,直接问:“梁总知道你换材料了?”
他脸上闪过一秒的心虚,立刻圆回来:“梁总是大老板,哪有空看这么细?这种小调整,我们工程上本来就——”
话没说完,他手机先一步响了。
他扫了一眼来电,立刻换上笑脸:“梁总,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被系统吵醒。
……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商务车晃到工地口,车灯一灭,世界又被工地那几盏冷白灯接管。
梁思曼下车时,外套大概披得匆忙,扣子扣错了一粒,头发也没完全吹干,一缕贴在脸颊边,看着比白天会更像活人一点。
她走到坑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老黄和我。
“怎么了,半夜开工,还打小报告?”她声音不大,带着刚醒的沙哑。
老黄抢先说:“梁总,都是小问题,材料是一样用的,就是换了个规格,完全在安全范围内。”
她“嗯”了一声,没急着表态,而是转头看我:“你说?”
我把手电往下压了压:“系统说,这玩意儿三年后可能塌。”
当然,系统两个字我吞了,换成:“图纸是这样画的——”我把折了几道的施工图摊开,“你们现在用的是这个。”
梁思曼接过图纸,手指快速地划了几下,眼睛在两栏数字间来回跳。
她那种看预算表的速度,属于“职业肌肉记忆”。
“按合同标准,材料目前……确实没超出最低要求。”她抬眼,看着我说,“从文字上讲,是合规的。”
老黄听到“合规”两个字,眼睛亮了一 下,赶紧顺着梯子往上爬:“听见没有,合!规!我们这不是为了项目好吗?要是不赶这个进度,领导后面要追着问……”
我没搭理他,只盯着梁思曼。
“最低要求。”我说,“你今天下午在会上,跟山河社那帮人吵的时候,说的是‘不想再烂一回尾’。”
“现在第一刀,就砍在最低要求上?”
这句话一出,我自己都能感觉到空气里那一下凝滞。
老黄愣了半秒,看气氛不对,自动把嘴闭上,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梁思曼的表情先是平静,紧接着一点点冷下来。
她把图纸叠上,转身对老黄说:“你去那边等一下。”
“梁总,我——”
“听不懂普通话?”她声音压得很低,却比刚才任何一句都重,“.去那边。等。”
老黄只好讪讪地挪到一边,找了块干一点的砖头坐下,掏出烟点上,自己抽闷气。
现场只剩下我和梁思曼,工地机器也停了,空气里只有泥土和水泥浆混在一起的那种酸涩味。
她看了我几秒,忽然笑了一下:“你最近胆子大了不少。”
“被你们逼的,”我说,“天天喊我‘项目负责人’,结果关键时候让我当吉祥物?”
她“啧”了一声,视线垂回图纸:“现实世界不是你这种读书人的清白脑子。”
“我清不清白不重要,”我打断她,“我现在只关心——这条街三年后会不会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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