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横幅底下,塑料凳子先坐满了
村口大喇叭从早上八点开始循环:
“各位村民注意了——十点整,村委院里开民主协商会,关系到咱们古柳以后发展方向,请大家按时参加——”
王支书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带着一点刻意的庄重,配着喇叭电流“滋啦滋啦”的杂音,听着还是有点村味。
我站在祠堂门口,看着人往村委方向走。
有人一边走一边骂:“又开会?上回开会还是评什么‘问题村’。”
也有人兴致勃勃:“这次听说要投票咧,举手那种。”
“举手能举出钱来就好了。”旁边立刻有人接。
村委院里挂着一条新横幅——
“古柳村发展民主协商会”。
红布太新,阳光一照,有点刺眼。
院子里摆满了蓝色小塑料凳,有的被太阳烤得发软,有的腿一看就要折。
前排留了几排椅子给县镇来的领导,后面是村民随便坐。
小杏靠着小卖部的三轮车,抱着一箱汽水,嘴里塞着一片瓜子:
“坐前排干嘛,晒死你。”
她把两瓶冰汽水往我怀里一塞,“一瓶给你,一瓶等会儿看谁说得好给谁。”
“你这是村民评委打分啊?”我接过来。
“评委也没几分好命。”她哼了一声,“反正今天谁爱吹牛谁上,听听看。”
梁思曼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穿了一件长袖衬衫,把自己晒得刚刚好。
她看见我,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顾晚星和摄制组在一旁调试机器,灯光没带,只用自然光。
她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又把镜头扫过全场。
秦婉婉坐得更靠后一点,身边是两个人——我在城里见过的,山河社那边的城市代表。
他们没挂任何单位牌子,看着就像普通“陪同”,只是在聊天时偶尔露出几句专业名词:
“曝光度”“议题设置”“后续传播规划”。
王支书拿着一叠纸,在主席台上来回走。
看得出来,他紧张——头发早上肯定喷了水,硬梆梆往后抹,太阳一晒,闪光。
十点整,县里来的领导到了。
一辆白色的车开进院子,车门一开,几个穿衬衫的陆续下车。
会议,开始。
县宣传口的领导先说话,照例是那几句:
“民意”“发展”“共同商量”,强调这次“完全尊重大家意愿”。
说着说着,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梁思曼,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脑子里整理稿子。
然后,他把今天的议题念出来:
“今天我们要征求大家的意见,主要有两个问题——”
“一,要不要推进某公司提出的整体文旅开发项目,涉及老宅改造、山体景观开发等等……”
他说到“整体开发”几个字时,山河社那边的人微微坐直了一点。
“二,要不要继续保留、支持现在由林宴同学,他们这一组人在做的,以小卖部街为试点的渐进式改造方案。”
“也就是说,”他总结,“我们可以选择快一点见到效果,也可以选择慢一点、稳一点。具体怎么选,要靠大家一起商量。”
台下窃窃私语起来。
“听起来,快一点就是马上有补偿?”有人小声问。
“慢一点就是,现在这样?”另一个回答。
县领导看了一眼手表,示意王支书:“你先说两句本村情况。”
王支书深吸一口气,上前:“咳,那我简单说一下。”
他讲得很实在:
古柳这些年从“示范村”掉到“问题村”,负面上过电视,乡里乡亲脸上都挂不住。
现在有公司看重咱这块地,要投一大笔钱进来,这在很多村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当然,大家对之前一些地方的烂尾工程、半拉子工程有担心,我可以理解。”
他说,“所以我们才请林宴他们回来,先做一个小范围试点。”
“这段时间,小卖部街大家也看到了,有好、有不习惯的地方。”
他咳了一声,“今天,就让大家把话说开。”
“我们先请几位村民代表谈一下想法。”
第一个上去的是老马。
老马这几年是村里有名的倒霉蛋:
连着亏了三次本,最后是一屁股债,老婆去城里打工,儿子辍学在家帮着干活。
他走上台的时候,有人小声说:“哎,老马。”
老马抓着话筒的手有点抖:“我、我这个人,说话可能不好听。”
“我现在就是想问一句——”
他抬头看向台下,“谁能先让我把这几年欠的钱还了?”
“我不懂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气运。”
“如果那个大项目能给我们赔点钱,让我们把房子修一修、债还一还,我愿意。”
“至于三年后、五年后会不会没游人来,会不会烂尾——”
他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到时候我都多少岁了,我熬不过去。”
底下有人点头:“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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