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公告,是贴在一个早晨的。
我一早去河边跑步,刚拐到那块小广场,就看到老柳河边新立了一块白板,红头黑字,油墨味还没散。
——《关于开展古柳河道综合治理工程的公告》。
下面列了四条目标:
一、防洪减灾;
二、改善水质;
三、美化环境;
四、打造生态休闲带。
再往下是一些看不懂的名词:
“河床清淤”“堤岸硬化”“河道裁弯取直”“生态驳岸示范段”。
最后落款:
“某某水利公司+某某生态科技有限公司(山河社旗下子公司)”。
我视线停在最后那一行,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一旁几个大爷已经围上来看热闹。
“哎呀,这好啊,终于要把这条臭水沟整整。”
“以后我们也有‘江边步道’啰。”
“上面给钱搞建设,我们出个力就行。”
我正想插嘴,身后传来一声极其不耐烦的鼻音:“整,你妈。”
我一回头,罗半仙穿着那件洗到发白的军大衣,脚上夹着双解放鞋,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着的烟,脸皱成一张旧折扇。
“老罗,你怎么骂人上来就骂最狠那句。”我下意识吐槽。
“我骂的是他们祖宗。”他抬眼瞪我,“这水一动,整村的气就往外漏,你还在这儿跑步。”
他走到公告牌前,眯着眼一行一行看。
看到“裁弯取直”四个字,他整个人都炸毛了,眼睛里那点昏黄突然锐起来:
“裁什么弯?你把人的肠子拉直试试?弯就是缓冲,水走弯路,福气才愿意停一停。直了好冲嘛,水带着气一冲到底,你们这帮后代就等着在干河床上晒肚皮。”
旁边大爷们被他这番话整得有点懵。
“罗神棍,你不要一天到晚乌鸦嘴。”
“人家是防洪,你又不懂,乱说啥。”
罗半仙“啐”了一口,吐在公告旁边的地上:“你们爱信不信,反正塌的堤、淹的地,最后还得来找我算。”
我没搭话,手心却开始冒汗。
系统视图在我眼前自动弹开——
老柳河在那片淡蓝色的镇域底图上,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细线,从老龙山脚往下蜿蜒,穿过村子,在出口附近分叉。
现在,那条线的上游段,突然多了几个闪烁的黄色节点,像是有人拿鼠标点了几下“施工标记”。
【状态更新:老柳河上游治理工程已立项。】
【承建方:山河社关联企业×2。】
【预计影响:区域水势分布,地气流向。】
最后那一行,让我后背发凉:
【备注:该工程将对古柳主脉产生结构性改变。】
“他们这是,绕道从上游下手。”我咬了咬牙。
——之前茶楼那一局,大项目谈不成,他们干脆退一步:先不动村口的房,先动老龙山下来的水。
水是血,山是骨。
骨头你还在,血一抽空,人也差不多废了。
——
镇上的“河道治理工作动员会”开得很快。
下午两点,镇政府会议室,装成“简朴风”的塑料花摆了一排。
王支书坐在我旁边,领带打得歪歪的,一脸喜气:“这可是天上掉馅饼,治水的钱都不用村里出。”
我翻着会场分发的宣传册,封面是“碧水绕村”的效果图,河边有小桥、长椅,还有几个人在慢跑。
下面一行 slogan:
——“一湾清水润民心,一个项目惠万家。”
我随手翻到最后一页,眼睛一下就卡住了。
“总承包单位:某某生态科技有限公司(山河社集团成员)。”
梁思曼坐在另一侧,低着头,用笔一行一行划,划到这一行,她的笔尖顿了一下。
会还没正式开始,她已经把几个关键点圈出来,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他们要的是水权。”
“水权?”我问。
“简单讲,就是谁说水往哪儿流。”她嘴角挂着职业笑,声音却冷冷的,“山上那条水,一旦被他们‘治理’,以后你想在这条河边做什么,都得看他们脸色——从码头到民宿,从抽水灌溉到文旅皮划艇。”
“那村里不是一分钱没动,就把命给他们了?”我皱眉。
“所以说,免费是最贵的。”她合上册子,笑了一下,“他们这手棋,比大项目还阴。”
台上,水利站的人开始放 PPT:
第一页是某年洪水的照片,冲垮的河堤、被淹的一片菜地。
“为了防止类似灾害再次发生,我们要对古柳河进行系统治理。”
“尤其是裁弯取直、硬化堤岸,可以大幅提高行洪效率。”
话说得一本正经,下面的人频频点头。
“大家想想,以后雨再大,水一下就冲出去了,多安全。”
“旁边再种点树、铺点步道,你们早上就可以去那边跳广场舞,不香吗?”
等水利站讲完,山河社代表才慢悠悠站起来。
还是那个赵启明,一身合体的西装,领带夹在灯光下闪一下不刺眼的金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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