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头,“陆”字大旗终于取代了那刺目的赭黄,在猎猎风中舒展。城内,负隅顽抗的余烬已被扑灭,胜利的呼喊如同潮水般席卷过每一条街道。然而,在这座刚刚易主的庞大城池心脏——昔日的仲氏皇宫,如今却被一种比战败更沉重的死寂笼罩。
偏殿之内,药石苦涩的气味与血腥气混杂,挥之不去。郭嘉躺在简陋的军榻上,那张曾经谈笑间令樯橹灰飞烟灭的面庞,此刻枯槁得如同深秋的落叶,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这位绝世鬼才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
陆炎半跪于榻前,紧紧握着郭嘉那只冰冷而枯瘦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送过去。这位刚刚踏破坚城、擒获伪帝的雄主,此刻眼眶通红,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所有的威严与霸气,在生死面前都化作了无能为力的悲恸。荀谌、赵云、徐逸等核心文武环绕榻前,人人面色惨然,垂首默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最后的时刻。就连新近归附、前来听命的张勋与杨弘,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心神震颤,悄然跪伏于地,不敢仰视。
郭嘉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那曾经洞悉世事、闪烁着智慧火花的眼眸,此刻浑浊而黯淡,却依旧固执地寻找着,最终定格在陆炎的脸上。
“主…公…”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如同寒风中断续的蝉鸣,陆炎不得不将耳朵几乎贴到他的唇边。
“奉孝,我在!”陆炎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寿春拿下了!袁术已成阶下囚!你看到了吗?我们赢了!”
郭嘉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他惯有的、带着几分不羁与傲然的笑容,却只形成了一道苦涩的弧度。他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穹顶,望向了那片他再也无法为之筹谋的万里河山。
“赢…了…便好…”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嘉…此生…能遇主公…得展所学…虽死…无憾…”
“不!奉孝,你不会死!”陆炎低吼着,握着他的手更紧,“我已传令天下,遍寻名医!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要看着我扫平群雄,匡扶汉室!”
郭嘉再次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如同回光返照,他反手用力抓住陆炎的手,那力道竟出乎意料地大,指甲几乎要掐入陆炎的皮肉。
“主公…听我说…”他的声音陡然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急切,“江淮…虽定…然…北地曹操…枭雄之姿…其势…已成…西陲刘表…守户之大…不足为虑…然…亦需…防范…徐州…陶谦…行将就木…其地…四通八达…富庶…甲于东南…乃…必争之地…”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陆炎连忙为他抚背,心如刀绞。
“然…我军…新克…江淮…百废待兴…万不可…急于求成…当…稳扎稳打…内修…政理…外…固边防…待…兵精粮足…民心归附…再…图徐州…方为…上策…”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荀谌,带着无尽的嘱托:“内政…繁琐…劳心…劳力…友若…稳重…可…托付…”又看向赵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子龙…忠勇…兼备…国之…栋梁…然…刚极易折…主公…需…善加…引导…”
他的视线最后扫过殿内众人,在张勋、杨弘身上略有停留,虽未言语,但那深邃而了然的目光,已让二人脊背生寒,深深埋下头去。
“至于…那…玉玺…”郭嘉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但他仍死死撑着,眼中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焰,“残破…之物…象征…而已…得之…不必…欣喜若狂…失之…亦不必…捶胸顿足…关键在于…主公…之心…在于…如何…以此…聚拢…天下…士人…之心…而非…引来…群狼…环伺…”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紧紧攥住陆炎的手,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自己的魂魄、自己的智慧、自己未竟的抱负,全部灌注到眼前这位他选定的明主身上:
“主公…切记…切记…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善待…百姓…重用…贤才…严明…法度…则…纵无…玉玺…主公…亦是…天命…所归…霸业…可成…汉室…可…兴…”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他紧握着陆炎的手,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眼中那燃烧到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他的头缓缓偏向一侧,面容定格在一种释然与无尽遗憾交织的神情上,再无生息。
“奉孝——!!!”
陆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这吼声冲破了殿宇,盖过了城外的喧嚣,充满了英雄失却臂膀的剧痛与苍凉。他猛地俯下身,额头抵在郭嘉尚存余温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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