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粟内史衙署内,灯火常常彻夜不熄。萧何仿佛不知疲倦,将自己埋身于那浩瀚如海的竹简账册之中。他没有如张漕运丞所期望的那般迷失在琐碎数字里,而是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渔夫,在惊涛骇浪中精准地撒网。
他首先锁定的是与敖仓相关的所有转运记录。敖仓作为关东漕粮西运的最大集散地,是整条漕运链条的核心。他逐月、逐年地核对敖仓发出与各地接收的粮秣数量、船只调度记录、以及沿途宣称的“合理损耗”。
数日不眠不休的查阅,让他眼底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越发锐利。他发现了问题:
其一,损耗率存在人为操纵的痕迹。 在某些并非汛期或恶劣天气的月份,某些特定航线(尤其是经过彭城、泗水区域的支线)的损耗率会异常偏高,且往往伴随着船只“临时检修”、“避让官船”等模糊备注。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蒙恬北军直接催要的、走主干道优先运输的军粮,损耗率则严格控制在极低水平。
其二,船只调度存在蹊跷的“闲置”。 记录显示,隶属于少府、常用于运送雪盐、新农具等官营物资的船只,在某些时间段会频繁出现“空载待命”或“例行保养”的状态,而恰恰这些时间段,与韩信报告中提及的可疑官船活动期有所重叠。
其三,账目处理存在“标准化”的模糊。 一些涉及地方郡县与漕运官员往来的“协理费用”、“河道维护摊派”等支出,数额不小,但记录格式雷同,缺乏具体事由和详细凭证,仿佛一套早已演练纯熟的模板。
萧何没有声张,而是将这些疑点逐一摘录、分类,并用自己带来的新式记账纸誊抄整理,形成了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初步完整的内部简报。他知道,仅凭账目疑点还不足以定案,但这份简报足以引起高度重视,并为后续调查指明方向。
就在萧何于账海中钩沉索隐的同时,彭城那边的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韩信发出最后一份密信后,行动愈发谨慎。但他低估了对手的警惕性与反侦察能力。贾市掾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并经营起如此庞大的走私网络,绝非庸碌之辈。
连续几次官船私货行动都感觉似乎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加上咸阳方面近来对漕运不同寻常的关注(李斯那边似乎也传来了敲打的信息),让贾市掾及其背后的势力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必须把那只老鼠揪出来!”贾市掾对着手下心腹,面目狰狞。他们开始动用地下力量,在码头及周边区域进行秘密排查,重点盘查近期出现的陌生面孔和行为异常者。
韩信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他果断放弃了之前的几个落脚点,藏身于一艘即将废弃、停靠在偏僻河湾的破船里。然而,对方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一名曾被他询问过、当时并未在意的饼摊小贩,在对方的威逼利诱下,指认了韩信这个“问东问西的陌生力夫”。
危险,悄然逼近。
咸阳,扶苏接到了萧何呈递的第一份简报。
他快速浏览着纸上那工整而清晰的笔迹、条分缕析的疑点归纳,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好一个萧何!短短数日,便能从这乱麻般的账目中,理出如此清晰的脉络!”他将简报递给王绾,“你看,敖仓、彭城、船只调度、账目模板……与韩信所报,几乎完全吻合!”
王绾亦是佩服:“萧协理确有大才,于钱谷刑名之事,洞若观火。”
“时机差不多了。”扶苏目光一冷,“将萧何的简报,连同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一并整理,形成一份正式的弹劾奏疏。目标直指敖仓郡丞系统及彭城贾市掾,罪名是玩忽职守、账目不清、可能涉及贪墨,影响军需转运。这次,我们不再通过黑冰台,由你王绾,以治粟内史的名义,直接呈送御史大夫府!”
这是更进一步的施压。由主管财政的治粟内史正式提出弹劾,御史台便无法再装聋作哑,必须启动调查程序。
“那……彭城那边,韩信是否要撤回?那边现在恐怕……”王绾担忧道。
扶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通知我们的人,在彭城做好准备,随时接应韩信。但暂时……先不撤。让他再坚持一下,最好能拿到贾市掾受贿的实物证据!告诉他,危机亦是机遇,若能借此人赃并获,便是大功一件!”
这是一步险棋,将韩信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但若能成功,回报也是巨大的。
沛县,刘季的触角开始尝试伸向漕运相关事务。
他利用亭长身份和与曹参的交情,主动揽下了核查沛县码头往来商船税赋的差事。这并非核心权力,却是一个了解漕运底层运作的窗口。他学着萧何的样子,翻阅着简陋的税赋记录,与码头的市吏、船工套近乎,试图从中找到一些“门路”或“机会”。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只小虾米刚刚游近一片充满巨鳄的深水区,更不知道,一场针对这片深水区的风暴,已然在咸阳酝酿成型,即将席卷而下。
而远在彭城的韩信,在破船中啃着干粮,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搜查声,握紧了怀中那包珍贵的证物——那份香料粉末和刮取到的碎屑。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即将到来。是功成身退,还是……他望着窗外漆黑的河面,眼神如同孤狼,警惕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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