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嶙峋礁石与高耸的崖壁,呜咽着灌入海狼团驻扎的湾口。旌旗在桅杆上猎猎作响,往日忙碌而有序的基地,今日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
派往省城的快马带回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令人心神不宁。
省城按察使司衙门一反常态,水师营寨调动频繁,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输送,大小战船集结编队,一副秣马厉兵、即将开拔的架势。
几乎在同一时间,巡逻的弟兄们多次回报,附近海域倭寇船只的活动骤然加剧,那些绘着狰狞图腾的黑帆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屡屡游弋在航线左近,挑衅意味十足。
两股势力的异动在时间上契合得过于巧妙,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疑虑,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首领郑沧当即下令,紧急召集所有核心成员于大帐内议事。当苏青绫接到邀请时,她正细致地擦拭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长鞭。听闻消息,她秀眉微蹙,心中掠过一丝阴霾,没有迟疑,立刻起身前往。
帐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油灯的光晕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凝重而略带焦躁的面孔。海狼团的骨干们多是历经风浪、性格彪悍的汉子。此刻大家都沉默着,或抱臂沉思,或焦灼地踱步。
郑沧站在中央的海图前,身形挺拔如松,但紧锁的眉头和深沉的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将探子带回的情报详尽道出。
话音未落,一个满脸胡茬、性情火爆的汉子猛地一拳砸在木桌上,震得杯盏乱响:“这还用猜?!分明是官府那帮龟孙子和倭寇串通好了,演双簧给我们看!就是想联手把咱们海狼团一锅端了!”他叫雷猛,人如其名,是团里有名的猛将。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引线,帐内顿时炸开了锅。
“雷猛说得在理,官匪勾结,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按察使张大人……风评似乎尚可?”
“知人知面不知心!抗倭耗费钱粮,久无显功,说不定就想借刀杀人,用咱们的脑袋去换顶戴花翎!”
“倭寇凶残,官府阴险,这简直是腹背受敌!”
众人议论纷纷,猜疑、愤怒、担忧的情绪交织蔓延。
苏青绫静立一旁,默不作声,心头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不断下沉。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之前,按察使张启汉——她父亲生前的故交,她敬称为“世叔”——曾私下对她发出的警示,暗示海狼团的处境可能愈发艰难,劝她早做打算。难道……世叔他当真会为了所谓的“大局”或是一己之功,不惜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甚至与寇仇勾结?
她不愿相信,可眼前官府水师异常调动与倭寇的频繁现身,两相印证,实在由不得人不往最坏处去想。
“肃静!”郑沧一声低喝,压下嘈杂的议论。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众人,“猜测与抱怨于事无补。无论官府是否与倭寇有所勾结,两方异动皆非虚言,形势危殆,我等必须即刻应对。”
他略一沉吟,果断下令:“传令下去:一,各哨点加倍人手,加强海陆巡逻,警戒范围向外延伸二十里,昼夜不停,遇有情况,立即烽火示警;二,全员进入战备,检查武器、船只、火器,随时准备迎敌;三,再派精干探子,分为三队,一队潜入省城水师码头,密切监视其具体动向,一队紧盯附近倭寇常出没的几处荒岛,另一队设法探查官府与倭寇之间是否有隐秘接触。我们要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命令清晰明确,众人领命,纷纷起身准备行动。会议结束,但沉重的气氛并未消散。
苏青绫心绪烦乱,独自一人踱出大帐,信步走向海边。
夕阳半坠,将海天相接处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惊涛拍打着岸边的乱石,卷起千堆雪,轰鸣声震耳欲聋。她的心潮亦如这海涛般起伏难平。海风拂动她的衣袂和发丝,却吹不散心头的迷雾与沉重。她凝视着浩瀚而莫测的大海,一种无力感悄然攫住了她。
“在想张大人的事?”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郑沧。
苏青绫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起伏的海面,轻声问道,仿佛在问郑沧,又像是在问自己:“郑首领,你认为……官府真的会堕落到与倭寇勾结的地步吗?”
郑沧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旁,同样望向远方。海风吹动他额前的散发,他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轮廓分明。
“苏姑娘,”郑沧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官场波谲云诡,很多时候,利益远比道义更有分量。抗倭一事,耗时长久,耗费巨大,且艰难曲折。并非所有身居官位之人,都愿意、或都能够坚守底线。对于某些人来说,为了更快地看到‘成果’,或者清除异己,与虎谋皮……也并非不可能。”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苏青绫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一名派往西面的探子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狂奔而来,脸色煞白,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嘶声喊道:“首领!不好了!西面……西面海域出现大批船只!看旗号……有官船!还有,还有倭寇的黑帆船!它们……它们齐头并进,正朝着咱们的方向全速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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