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冬日,寒风仍自凛冽,但空气中已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那是深冬将尽、早春欲来的讯号。
府内,成济缓缓披上亲兵捧来的玄色甲胄,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内衬的软革传来,让他因久卧而略显迟钝的感官为之一振。
他的动作舒缓而坚定,每一个系带、每一个甲叶的整理都一丝不苟。
胸腹间那道几乎致命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在动作剧烈时仍会传来隐隐的钝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惨烈围城战的代价。
但他能感觉到,力量正随着每日的汤药、行走与习练,一点点重新充盈这具饱经创伤的躯体。
“将军,车驾已备妥。”李昭步入室内,躬身禀报。
他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将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但看向成济的目光依旧充满敬仰与关切。
成济系好最后的束腰,摇了摇头:“不乘车。”
李昭一怔,略显焦急:“将军,此去洛阳路途不近,您伤势初愈,还是……”
“正因伤势初愈,才更需骑马。”成济打断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他走到窗边,望向院中正在刨蹄的坐骑,那匹随他征战多年的黑色战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目光,昂首发出嘶鸣。
“接下来的路,不会平坦。躺在马车里,这把骨头就真的锈住了。”
他转身,目光扫过李昭与室内几位将领:“司马氏虽灭,然大魏远未高枕无忧。东南,东吴水师纵横江表,不容小觑。西南,姜维继承诸葛遗志,北伐中原之心不死,汉中之地,终是心腹之患。更北方……”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鲜卑、匈奴诸部,日渐骄横,窥伺中原久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天下未安,干戈未息。我等武人,岂能安享车驾?”成济说着,大步走向门外。
“传令,即刻出发,轻装简从,驰返洛阳!”
片刻之后,邺城东门洞开。成济一马当先,玄甲黑袍,身姿笔挺地端坐于马背之上。
他拒绝了亲兵搀扶上马的举动,自己认蹬翻身,动作虽不如受伤前那般矫健流畅,却依旧稳如磐石。
只有离得极近的李昭等人,才能看到他上马瞬间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他握住缰绳时,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的白色。
队伍沉默地驶出邺城,将这座承载了太多血与火记忆的城池留在身后。
马蹄踏过尚未完全消融的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成济刻意控制着马速,让自己逐渐适应马背上的颠簸。
寒风刮过脸颊,带着刺痛,却也让他精神愈发清明。
他没有选择相对舒适的官道,而是挑了一条需要翻越山岭的近路。
这条路更为崎岖,对骑术和体力都是考验。
李昭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到成济那专注而平静的侧脸,终将劝谏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明白,将军这是在以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自己尽快恢复至最佳状态。
路途上,他们经过了数个曾经激战的战场。
断折的箭簇、破损的盾牌碎片,甚至泥土中隐约可见的暗褐色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有时,他们会遇到零星返乡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到这支精锐的骑兵队伍,眼中先是惊恐,待看清旗帜上的“魏”字和“成”字后,才稍稍安定,麻木地让到路边。
看着这些百姓,成济的心头愈发沉重。
他勒住马缰,下令队伍短暂休息,并将随身携带的部分干粮分给了路边一个带着幼童的老妪。
老妪千恩万谢,那孩童怯生生地看着成济的甲胄,眼中既有好奇,也有畏惧。
“连年征战,苦的终究是黎民百姓。”成济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身旁的李昭能听见。
李昭沉默片刻,道:“将军已尽力速定河北,使百姓少受战乱之苦。”
成济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长江两岸与巴山蜀水:“还不够。河北虽定,天下三分之势未改。吴蜀之地,亦是汉家苗裔,炎黄子孙。”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罕见的复杂情绪:“自黄巾乱起,董卓篡逆,群雄逐鹿,至今日三国鼎立,这天下分裂得太久了。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江淮之间,白骨露野。刘备、孙权,亦曾是一时豪杰,所求者,无非是心中的道统与基业。说到底,不过是理念政见不同,致使江山分裂,兵连祸结。”
李昭有些愕然,他从未听成济如此评价过吴蜀之主。
在他,以及在绝大多数魏国将士心中,蜀汉与东吴不过是僭伪政权,是必须剿灭的逆贼。
成济看出他的疑惑,缓缓道:“我非认同其割据之举。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只是……若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少的伤亡,结束这数十年的分裂,让天下苍生早日免受战火荼毒,岂不胜过尸山血海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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