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玲儿指尖微颤地解开油纸包,一层,又一层。
当最后一层油纸掀开时,她呼吸一窒,烛光下,一枚金光灿灿的钱币赫然入目。
金币正面,“淳化元宝”四字笔法洒脱,确是御书风范。其背面童子拜观音浮雕栩栩如生,正是传说中的“淳化元宝”佛像金币。
她捏起那枚金币,其厚重与冰凉透过指尖传来。
金币旁,折叠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她展开羊皮纸,一幅墨线勾勒的地下密道图呈现在眼前。
线路蜿蜒曲折,明确标注的起点正是“周天的居所”,指向的终点区域则是“梅园”。
谢玲儿的心猛地一沉,她注意到,图纸上标示梅园下方的部分通道,墨迹明显比其他地方淡散许多,且有几处线路被水渍般的晕染模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断裂痕迹,旁边还有极细的朱砂小字注曰:“此段年久,慎入”。
谢玲儿心中暗道:父亲在此刻派人送来此物,绝非偶然。
这枚珍贵的淳化元宝金币,或许本身就是某种信物。
而那张年代久远、部分区域已然模糊的梅园地下密道图,则有可能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下宫殿。
窗外风声忽厉,仿佛夹杂着金石相击之音。
谢玲儿猛地将金币攥入掌心,浮雕的观音像硌得她生疼。
此刻她才懂妇人那句“防风该换了”的真意,父亲会尽快除掉周雄……
【注:淳化元宝金币是宋太宗赵光义于淳化年间(990—994年)特制的佛教供养钱,兼具货币、宗教与政治象征意义,是中国钱币史上罕见的珍品。1988年山西五台山出土134枚金质 “淳化元宝”,背面铸“童子拜观音”浮雕,为皇家特制供养钱,含金量96%。】
翌日,正是腊月二十三,时近黄昏,百花谷中虽兵戈之气未消,却也不免染上几分节日的烟火气。
家家灶房里飘出糖糕的甜香,夹杂着焚烧纸马的微焦气息,正是民间“送灶神”的日子。
依照“官三民四”的古俗,官宦人家或北地风俗多在今日祭灶。
谷中百姓虽避世于此,仍循旧例:灶台上供着胶牙饧(麦芽糖)与酒糟。糖为粘住灶君口齿,令其“上天言好事”;酒为醉倒灶神,使之昏沉难诉恶事,谓之“醉司命”。
供品旁还摆着纸马扎轿,备夜焚化以送神驭风升天。
此刻,谢玲儿端着刚煎好的药,踏入宋倩居住的院落。
屋内炭火正旺,秦洛笑吟吟地迎上来,身旁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妇人。
“谢姑娘来得正好!”秦洛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远房表姐段迎春,某在采购物资途中遇到的,见她孤苦无依,便带到谷中,今后就由她来照顾倩儿。”
谢玲儿抬眸间,瞳孔骤然紧缩,这“段迎春”,赫然便是昨日送她金币与密道图的妇人!
那妇人的粗布棉袄换成了谷中常见的灰蓝长褂,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刻意舒展过,与昨日风雪中凌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冲谢玲儿微微颔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憨厚笑容:“姑娘的药熬得真好,老身隔着老远就闻见香气了。”
谢玲儿指尖发凉,药罐险些脱手。
她强自镇定,将药罐递给秦洛,故作随意地问道:“段大婶是打哪儿来的?”
段迎春接过话头,嗓音比昨日柔和许多,“从太原而来,丈夫病故后,幸亏在逃难路上遇到表弟。”
秦洛感慨道:“表姐命苦,好在厨艺精湛,今早那笼‘福寿糕’,倩儿十分喜欢。”
段迎春笑容满面,紧紧拉着谢玲儿的手,那粗糙的掌心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姑娘忙了一整天,也该尝尝老身的手艺啦。”
她微微侧头,朝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刚蒸好的福寿糕,还热乎着呢。”
厨房里蒸汽弥漫,灶台上的蒸笼散发出甜腻诱人的香气。
段迎春快步走到蒸笼前,从笼屉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米糕,糕面上用红豆沙精心勾勒出“福寿”二字,十分精巧。
“姑娘尝尝。”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米糕递到谢玲儿手中,紧接着,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旁人听见,“这红豆沙里加了点‘甜料’,保管让人吃了……再醒不过来。”
谢玲儿闻言,手猛地一抖,米糕差点掉落在地。
她惊恐地猛地抬头,目光正对上段迎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看不明白?”段迎春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谢玲儿的手腕,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姑娘对秦将军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地写在眼睛里呢!”
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闪烁,映得段迎春半边脸忽明忽暗。
她继续说道:“那宋氏如今不过是个累赘,老身有的是办法,能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宋氏一死,谷中必乱,我们正好可以趁机……”
谢玲儿顿时感觉浑身发冷,手中的米糕仿佛突然变得有千斤重。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父亲送来的密道图,又想起那句“防风该换了”,这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憨厚朴实的妇人,正是父亲派来的“新刀”。
“不……”谢玲儿艰难地摇着头,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嗡鸣,“不能……不能这样……”
段迎春却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谢玲儿不禁毛骨悚然。
“傻姑娘,你以为主人为何要派老身来?”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瓶身绘制着精致的莲花纹,“这‘天仙散’已经改良过了,服下之后,就跟得了寻常风寒一样,三日后……”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谢玲儿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三日后,宋倩就会在睡梦中永远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段迎春反应极快,迅速将瓷瓶收了起来,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的笑容:“表弟来啦?老身正要做晚饭!请稍候!”
“辛苦表姐了!以后倩儿就拜托表姐了!某只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秦洛笑道。
此刻,谢玲儿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而耳边,只剩下段迎春那意味深长的低语:
“姑娘好生想想……老身随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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