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戴一顶做工精美的貂皮朝冠,身上穿着一套用金线绣满了团龙福寿纹样的华丽寿服,安静地躺在这片财富的中央。
他的尸身,保存得异常完好。
皮肤,并没有像普通尸体那样腐烂或者化为白骨,而是呈现出一种非常奇特的、如同古铜器般的暗金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缩小了一圈,皮肤干瘪地、紧紧地,包裹着身下的骨骼,仿佛一尊用坚韧的古老皮革,精心制作而成的人偶。
他的五官,依然清晰可辨——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深陷的眼窝。那张曾经英武不凡的面孔,即便是在死亡的沉寂中,也依然顽固地,透着一丝不甘与愤懑,仿佛正在做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充满了滔天怨气的噩梦。
“是‘铁皮尸’,最顶级的‘粽子’之一。”孟广义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在现场给出专业的判断,“看来这位贝勒爷,为了让自己死后能保留全尸,是下了血本了。棺内用了大量的朱砂、水银、再加上麝香、沉香、冰片这些名贵的药材,将整个棺内空间,打造成了一个绝对的无菌环境,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孟-广义的解说,充满了科学的、理性的分析,有效地驱散了林岳心中,因为第一次直面“大粽子”而产生的、那种超自然的恐惧感。
他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
恐惧退去之后,好奇心,便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的目光,开始从载濂那张充满故事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身边的那些陪葬品上。
正如孟广义所说,棺内的陪葬品,等级之高,数量之多,完全超出了一个“固山贝子”所应有的规制,甚至比一些亲王的陪葬,还要奢华!
很快,林岳的目光,就被吸引住了。
他看到,在载濂尸身的右手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只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精美鼻烟壶。
有通体碧绿、莹润通透的翡翠鼻烟壶;有红白相间、纹理如流云的玛瑙鼻烟壶;有纯白无瑕、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玉鼻烟壶;甚至,还有几只工艺最复杂的、清宫造办处出品的玻璃胎珐琅彩内画鼻烟壶,那小小的壶身内壁上,竟然用精细的笔触,绘制出了完整的山水人物图,画工之精,令人叹为观止!
而在载濂那已经干瘪如同鸡爪的左手之中,则死死地,攥着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拇指大小的、随身佩戴的玉佩。手电光照上去,那玉佩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而细腻的油脂光泽,正是最顶级的和田羊脂白玉。玉佩被雕刻成了一只回首的螭龙,线条流畅,肌肉感十足,雕工之精湛,气韵之生动,一看便知是出自宫廷玉雕大师之手。
看着这两样东西,林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不久之前,他在那间被废弃的耳室中,所看到的壁画内容,以及自己当时做出的那个大胆的推断!
“师父……”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孟广义。
孟广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他拍了拍林岳的肩膀,低声说道:“小岳,你小子,这次可是全猜对了。”
他用下巴,朝着棺内的陪葬品,点了点。
“这位贝勒爷,生前最痴迷的两样东西——鼻烟壶和玉器,果然,一样不落地,全都带到这地底下,来陪他了。”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林岳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兴奋与成就感的复杂情绪。这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推理,更意味着,他已经开始能够真正地,将自己所学的知识,与“倒斗”这门古老的行当,融会贯通,并且,开始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判断力。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棺椁之中,那位静静躺在金银珠宝里的、曾经的惇勤贝勒。
这一刻,他心中的恐惧、好奇、兴奋,都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感慨。
生前,他是天潢贵胄,是距离亲王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实权人物。他曾统领千军,也曾享受万般荣宠。他怨恨,他不甘,他用一座充满了诅咒的陵墓,来向这个世界,宣泄他至死不休的愤怒。
然而,百年之后,一切,又都剩下了什么呢?
那些他曾经无比在意的权势,那些他至死都无法释怀的怨气,那些他用来彰显身份地位的金银玉器……最终,都不过是归于了这狭小、冰冷、黑暗的一方棺椁之中。
一切的滔天权势,一切的机关算尽,一切的不甘与愤恨,最终,都化作了虚无。
躺在这里的,不再是什么贝勒爷,也不再是什么“大粽子”。
他只是一个,用无数财富,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可悲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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