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叮叮当当的挖掘声与粗野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投入一锅冷水中的滚油,翻腾起一阵喧嚣而贪婪的热气,穿透林间的薄雾,清晰地传递到了一公里之外。
而在那与喧嚣的山谷遥遥相望的山脊之上,一切却沉静得如同万米之下的深海。几道与岩石和树影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最耐心的捕食者,蛰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冰冷地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李三,南派道上人送外号“笑面狐”的男人,正举着一个德制的高倍军用望远镜,嘴角挂着他那标志性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微笑。那笑容并非发自内心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接近于狐狸在锁定猎物后,舌尖舔过嘴唇时那种混合了残忍、算计与满足的微妙弧度。他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香云纱短褂衬得他身形精悍,皮肤因为常年在南方阳光下活动而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黝黑,但那双透过望远镜镜片投射出去的目光,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鸷与老辣。
望远镜的视野里,山谷中的那场“好戏”正上演到高潮。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姓孟的老家伙——北派如今的“老龙头”——背着手,像个太上皇一样指点江山;那个傻大黑粗的胖子,正挥舞着手臂,上蹿下跳,嗓门大得能把树上的鸟都震下来;还有一个年轻人,则像模像样地蹲在坑边研究土色。那场面,生动、鲜活,充满了即将发财的狂热。
“三爷,”一个蹲在他身旁,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精瘦汉子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急切,“看样子,北佬们是真找到地方了。那胖子的喊声我都听见了,说什么‘五花土’,下面肯定有大家伙。咱们现在带兄弟们冲下去,趁他们刚开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刚好把这现成的穴口给接过来!”
这汉子名叫阿四,是李三手下最悍勇的一员干将,性子如火,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
然而,李三却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摇了摇头,那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包锡纸包装的、产自香港的“健牌”香烟,这在九十年代的内地,尤其是这种深山老林里,绝对是奢侈品。他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立刻划着火柴,恭敬地为他点上。
李三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看着那烟雾在山风中袅袅散去,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阿四,你跟我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他用夹着香烟的手指,遥遥指向山谷的方向,眼神里透出一股洞悉一切的精明:“你以为那姓孟的是吃素的?他是北派剩下的最后一条老龙,半个世纪的风浪里滚过来的,骨头比这山上的石头还硬。我们现在冲下去,就算能赢,也要崩掉几颗牙。为了一个还没打开的‘盘口’,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值得吗?”
阿四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的冲动顿时消散了不少,挠了挠头,有些不甘心地说:“那……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宝贝都挖出来?”
“挖?我巴不得他们挖快一点。”李三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你当这西周王侯的陵墓是菜园子里的萝卜,说拔就能拔?下面的机关、暗道、毒气、咒杀……哪一样不要用人命去填?让他们挖,让他们去过机关,让他们把那些沉睡了几千年的‘大家伙’辛辛苦苦地从地底下请出来。等他们累得半死不活,一个个都成了强弩之末的时候,我们再下去,心平气和地跟孟老龙头‘打个招呼’,‘请’他们把东西让给我们。”
他看着阿四那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补充了一句:“这叫‘借鸡生蛋’。孟广义和他手下的那几个人,就是我们最好的‘开山工’和‘炮头’。让他们去流汗,去流血,我们只需要坐在最好的位置,欣赏风景,然后等着接收胜利果实,岂不是更省力、更体面?”
李三的算盘打得极其精妙。他深知孟广义这种老江湖的厉害,硬碰硬从来都不是上策。他此行的目的,是求财,而不是斗气。牺牲自己兄弟的性命去为对方趟路,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所以,他选择做一只最有耐心的黄雀,静静地等待着那只螳螂彻底捕获鸣蝉的那一刻。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目光锁定在了那个穿着冲锋衣,正在摆弄一台奇怪机器的女人身上。他注意到,那个女人似乎独立于那个喧闹的团体之外,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女人,倒是有点意思……”他喃喃自语,“北派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种洋玩意儿了?”
然而,笑面狐之所以是笑面狐,不仅仅因为他的笑里藏刀和老谋深算,更因为他那如同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和深入骨髓的多疑。
就在他享受着自己“黄雀在后”的完美计划时,另一道黑影从山脊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这人身形瘦小,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狸猫,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是李三手下负责追踪和探路的顶尖好手,外号“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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